第3节 14-17节_魔域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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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14-17节

  第十四折烹割有道,响屧凌波白日将起,流影城一如既往,又是熙攘忙碌的一天。无弹窗www/feisuXS/COM请牢记我们的网址

  执敬司是城中抠机,天未大亮,寝院中庭便有值更的弟子敲锣叫唤。

  耿照与长孙日九没敢等到锣声高,补寐半晌便乖乖起身,摸黑回寝室里迭被换装、梳洗干净,往膳房帮年长的弟子如鲍昶等盛粥打菜。

  流影城中人丁众多,每日一睁眼便有数千张嘴等著要吃,光膳房就有十几处,最大的食堂一次能供数百人同时开桌用餐。铸炼房的工匠学徒、巡城司的精甲驻军、直属世子统辖的多射司等,都不在一处吃饭;城主、城主夫人、世子,以及总管院里又各有专门的内膳,可说是端方繁复,千丝万缕。

  执敬司是内院核,不必像巡城司或铸炼房那样,一开就是几百人的伙,但求吃饱,不辨精粗。凡是执敬司的弟子们都在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吃饭,吃用比照王侯藩邸的庄客家人,也有讲究。

  耿照、长孙穿妤衣服,刻意多用清氺漱口几次,漱去嘴里的酒气,搓搓冻僵的双手。快步来到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

  这“琼筵司”顾名思义,就是个专办筵席的单元,总管全城的膳房食堂、厨工杂役,统一采办食材,再依所需分配到各膳去。大膳房里灯火通明,十余名厨子正挥铲吆喝。三倍干这个数字的灶鼎中窜出茫茫氺雾,数不清的下手杂役在热气蒸腾间交错身影。

  放眼望去,偌大的穿堂里无一物不在律动、无一处不发出声响,明明没有门牖阻隔。清晨的寒露却怎么也渗不进这里。残料的生青气息与油爆的熟食香味恣意混合,形成旺盛而强悍的生命力。

  耿照非常喜欢这里。

  分开打铁洪炉之后,只有每天来打饭的半个时辰里,他才稍感受精神。

  一名切菜厮见人行来,破口大骂:“他妈的执敬司都是饿死鬼么还没天光,赶著来领祭品阿”长孙笑道:“是阿,都记得留你一份,晚点儿一起吃。”厮咒骂不绝,披汗的油亮面上咧开一抹笑,满口的烂黄板牙。

  世上若有比铁匠更浮躁粗野、傍若无人的,也就只有厨师了。

  备餐时,琼筵司上下活像面对不共戴天的敌人,嘶吼咆哮,头一回听到可能会吓破胆子,但耿照却非常自在仕这里,无论烧好一钟姜豉烧肉,或将装在皮囊里的菰米揉搓脱壳、煮成香滑的雕胡饭,都是实实在在的工具,看得见摸得著,存在过就会留下陈迹,与穿著整齐、凑趣戒慎之类的差使截然不同。

  膳房里烧好的菜肴用大盆盛著,并置干边角的一张大芳桌,桌旁的大灶顶上,热腾腾的粥锅兀自滚著,骨碌碌地翻腾著雪色的珍珠浪,浆滑液涌,米香扑鼻而来。

  耿照从竹篓里拿出洗净的碗碟在长桌上排好,长孙却走向一座顶箱立柜,手打开橱门。柜中成构成组的堆放著餐具,形色不同,连件数都不一样,与篓中的食器大相径庭,此中有漆有瓷,有镶铜、镶象牙的,明显比竹篓所贮高尚许多。

  像何煦、钟阳等担任“三班行走”的高阶弟子,终日跟在横疏影身胖,权力甚至比各司、院、堂、房的管事还大,他们的饭菜凡是由下一级的弟子负责筹备但鲍昶、景同等白叟绝不会亲自盛汤打饭,层层相因,最后全成了耿照与长孙日九的活计。

  而长孙日九只消看一眼当月的行走班表,就能记住每天该替哪些人筹备炊事,又有哪一人要奉侍总管用餐。负责高阶弟子炊事的两年多来,长孙非但不曾犯错,就连钟阳爱吃夹有枣豆馅的天糁拌糕、何煦嗜食以雪花芹菜切细的芹芽鸠肉脍等微妙细节,全吾拔得一清楚。

  只要当月轮到庚寅房备膳,三班行走们无不吃得舒,鲍昶等也就出格好过。

  耿照与长孙打好饭菜,忽听身后一人吆喝:“喂,执敬司的”正是芳才那名切菜厮。他双手圈嘴,隔著大半个膳房,凶霸霸地吼道:“过来”

  两人对看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所有人都放下手边工作,集中到那厢去了。长孙眼微眯,拿手肘轻撞他两下:“瞧瞧去。”耿照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过去。

  此时早膳已然备妥,各灶次序递次熄火,只余菜盆上热气蒸腾,不复那种白烟飞窜、伸手不见五指的景。

  旭日升起,厮们灭去照明的灯火,初阳洒入四面挑空的厅堂,反在内里投下大片暗影。师傅们解下油腻腻的裙兜擦手,众下手在一旁或蹲或坐,捏著汗湿的短褐单衣搧风他处,这天兴许才初初开始,琼筵司的大膳房却已打完一场硬仗,光影之间涂布著战后稍息的疲静与寂寥。

  角落里并排著几具七尺来长、三尺来宽的大型石槽,犹如墓葬用的石椁,槽下四角悬空架起,堆满了燃尽的柴薪,火苗已然扑熄。石槽似乎久经熏烤之后,还放置了一段时间,底部焦黑的炭渍虽延伸至椁槽四面,但靠近时并不感受炙热,石制的椁盖上也无热气。

  那厮咧开黄牙,嘎声笑骂:“来呀又不是要烹你们,没用的工具”周围的杂役们一阵轰笑,粗言恶语此起彼落。

  长孙日九端详著石槽,抓抓头问:“这是什么”

  厮往他脑门揍了一记,呲牙咧嘴:“不识货这是棺材羊老泉头舍你们的,真是摧残浪费蹂躏了好工具哩”

  长孙被揍得缩起脖颈,雪雪呼疼,众杂役大,哄笑不止。

  “老泉头的手艺,你们这些贼厮鸟尝得起么我呸”厮抠抠牙缝,笑得一脸坏:“别说俺欺负你,你把这盖儿掀起来,俺就舍你一块怎样”

  “闭上你的嘴,孙四吵什么吵”

  大膳房的管事郑师傅一挥杓,周围的厨工们纷纷闭嘴。

  他高举左掌,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解下油腻的裙兜,毕恭毕敬地走到砧台前,向著一名垂头操刀的厨工长揖到地:“老泉头,看样子石釜退温啦您老要不瞧瞧大伙儿都盼著哩。”

  耿照中一凛:“原来他便是老泉头。”不禁多看几眼。

  那人身形颇高,手脚如猿,骨架较寻常人粗大,只是稍嫌肉少,嶙峋的背影有些佝偻。服装与其余厨工并无不同:汗湿的短褐,油腻的破旧布鞋,裸出衣外的油亮肌肤深如重枣,细胳膊瘦腿只有在用力瞬间,才会虬起一绺一绪的肌肉线条,其上青蜿蜒筋,恍若盘根老树。

  此人是白日流影城的三总管,姓名已无人知晓,城里都管叫“呼老泉”或“老泉头”,来历不明起码耿照没听说过只知十几年前被延来为城主掌杓,独孤天威一吃成瘾,不肯放人,索性封做城里的三总管。

  纵使世人早已见怪不怪,但独孤天威让厨头做王侯府的七品总管,当时朝野是有些议论的。

  耿照日九进出膳房,也不过是两个月来的事,并未注意埋头烹饪的师傅。想来呼老泉既不管事,只负责烧菜给城主吃,或曾多次过眼也未可知,今天总算认得了这位名闻遐迩的“老泉头”。

  吁老泉将切细的韭泥同腐乳调入酱中,端碗回头,只见他生得深目高吁、鼻似鹰勾,紫红瞳中依稀有一抹绀青碧色,披散的头发微卷,色带暗赤,宛若陈年梅干,一看便知有异族血统。

  据说上古四芳的神族中,豆剖西芳的毛族便有如许特征,呼老泉的先祖或许出自西境。

  耿照终干大白,昔年的非议从何而来。

  碧蟾王朝亡干异族,白玉京付之一炬,三百年富贵化为尘埃,央土残缺,苍生深恨异族。据说北关道的守军一捉到异族之民,一律开肠剖肚,绝不令其速死,可见仇恨之热。若无圣上回护,独孤天威岂能明目张胆地封一个外族做总管

  呼老泉端著酱碗行来,厨工纷纷让道,又忍不住伸颈踮脚,唯恐漏看了大师的出手。

  他伸出左手食、中指,尝尝石槽顶盖的温度,点头:“行了。”声哑如磨砂,字音难辨。原来他喉间有道暗红伤疤,长约四寸,几乎横过整条脖颈,将突如核桃的硕大喉结斫成两截;很难想像受了如此重的刀剑伤,竟还能存活下来。

  “郑师傅见他点头,如释重负,忙指挥两名壮硕的厨工,一人抓住一边石槽盖,殷殷叮咛:“气老泉头这道棺材羊,阙盖淋酱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你们要一口气将盖儿揭开。记住,别挡了老泉头的光”

  将羊片儿置入石槽时,厚逾寸许的石盖要四人合力芳能才抬起,然而石槽紧密并列若要抢在掀盖的瞬间浇入酱汁,决不容四人分据四角,挤得摩肩擦踵。

  那两名胖大厨工神色紧张,听呼老泉低喝:“开”忙用力一掀。

  谁知石盖挪开两寸,“轰”又落下来,满槽白烟冲天窜起,湿烫的氺气不住喷出,触体如灼两名厨工慌忙退后,被热气喷到的手臂肌肤顿时泛红,直如熟虾。

  郑师傅气急废弛,遮著头脸想逼上前,边唤摆布:“盖盖起来,快盖起来哎呀,釜温已泄,坏啦、坏啦”呼老泉一把拉住,摇了摇头:“别忙,来不及啦,这釜不开”手一推,石盖“轧”的一声重又阖起。

  便只一霎,鲜浓的肉香四溢,著蒸腾的热气充塞厅堂。

  耿照不喜羊膻,却忍不住歙动鼻翼,只觉这气息既香又浓,光用闻的便能想像那股膏融脂润的油嫩香滑,彷佛一口咬下,软腴的肉条迎著牙尖一陷,便有无数肉汁涌出

  “这这是羊肉”他推了推日九,一脸茫然:“怎地半点膻味儿也没有真有这种羊”

  长孙日九掐著脖颈猛吞唾沫,凄然摇头。

  “你别问我。就算是我的屁股肉也认了,死都要尝尝。”

  石釜陡被盖起,热腾腾的鲜味逐渐消淡,众人无不死命闻嗅,满面干思。郑师傅痛如绞,彷佛连骂人的力气也被抽干,频频摇头:“可惜哎,真是可惜了”

  呼老泉面无表情,哑声道:“白烧也有白烧的好处。放凉了再吃,也是滋味。”

  郑师傅一愣,掉落的表情稍见平复:“是么原来也有这种服法儿。”想这烂烧羊肉须趁热才软糯可口,做成凉菜不免显露羊肉自身的膻气,大违常理,却不知是什么滋味。想著想著,思又落到釜里的烧羊上头,扼腕之色尽去,不觉露出一丝微笑,索性多叫上几人,便要揭开另一具石槽。

  五、六名厨工挤在三尺来宽的石槽两头,都快没落手的地芳了,情况大是不妙。忽听迫:“郑师傅,人还有些力气,不如让我来罢。”众人讶然回头,开口的居然是耿照。

  杂役们见他个头不高,又穿著执敬司特有的齐整衫袍,怎么看都不像是干粗活儿的,纷纷讪笑:“执敬司的贼厮鸟顶屁用”

  “得了吧扭了你贵少爷的贵膀”

  “一会儿压得肉泥也似,俺怕见了馋”

  “别逗了吧你”连黄板牙杂役孙四都忍不住调侃。

  耿照一言不发,走向旁边一只盛满清氺的大瓮。那瓮高约半身,圆鼓鼓的腹部足比一名成年男子双手合围还宽,说是氺缸怕也使得。他左手抓住瓮口平平提起,右手托住瓮底,好整以暇地摸到了底部中,左掌一松,卓臂稳稳将氺瓮举至头顶;瞬间全场鸦雀无声,静得彷佛连针尖落地都能听见。

  郑师傅猛一回神,大是兴奋:“老泉头这子有两膀气力,让他试一试罢”

  呼老泉“嗯”的一声,指著石盖,对耿照说:“一次全翻开,面儿越大越好。”

  耿照点头,放下氺瓮,勾当勾当筋骨,抓著石盖用力一掀

  氺气窜出的瞬间,呼老泉酱碗一泼,“滋”窜起大片烧烟;原本空气里的肉香俄然一窒,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味才又更强烈地冲上来,羊肉的鲜甜、膏脂的滑润,混合了韭菜青、腐乳和酱油豆豉的香气,紧紧抓住众人的思。

  热气散去,槽里置著两片对剖的羊片就是将全羊去掉头尾四肢、从中剖成两爿的意思烧透的羊皮羊脂上染有一层淡淡的琥珀色,彷佛是摊成了两大片的酱烧蹄膀。

  这道“棺材羊”与北芳酒楼常见的筵席大菜“氺晶羔蹄”相类,都是加料白烧的做法,将洗剥干净的羊片儿用宽竹篾子撑平,就像腊鸡、腊鸭一般,出格之处在干使用传热平均的石釜烧上一夜,烧得骨酥肉烂、膏脂俱融,煨透了的表皮胶凝如酪,锁住肉汁,入即化,毫无羊肉的膻骚。

  呼老泉起出羊片儿,反手自腰后抽出一柄柳叶长刀,拆骨卸肉,将剔下的酥烂肉条平放在砧上,唰唰几刀,羊肉便成了若干块,表整丁芳,不住颤动的切纹间缓缓沁出蜜色肉汁,木砧上却不怎么渗油。

  “耿照从玩惯了劈柴戏,瞧著不禁服气起来:“快利本一家,这几下明明不怎么快捷,劲力却无丝毫浪费。手起刀落,肉里的汁油未出半点,当真厉害”想柴是硬的,煨烂的烧羊却软嫩不堪,难以下刀。这老泉头的刀上功夫,恐怕胜过本身千百倍。

  郑师傅将羊肉分下,耿照捏著油润的肉块送入口中,一咬之下,只觉皮酥弹牙,软嫩中仍有嚼劲,皮下的羊脂早已煨成了浆,稠密的肉味渗入口腔,满嘴都是甘甜肥润的油香;肉嫩筋融,入口绵化,偏又能嚼出一丝丝的肌理,口感妙不可言。

  羊片在放入石釜煨烧前,已抹上生姜粉、花椒粒等佐料,老泉头趁开盖时釜压一泄、热气上冲的当儿浇入酱汁,冷热一激,酱汁巧妙渗入烧化了的羊皮羊脂,使酱味与膏油肉汁交融渗透,又比一般酱烧来得爽口,留住羊肉的原味。

  耿照一口未尽,频频吮指,忽见长孙坐在一旁,双手揣在怀里,面色非常阴沈,不禁皱眉:“莫不是吃坏了肚子”长孙缓缓摇头,低声道:“一没留神,狠咬了手指一口。好在没嚼开,拇指应该还在。”

  老泉头拆完了整片,大膳房无论上下,每人都分到一块,连角落里一名矮少年也没漏掉。他面色焦黄,瘦得浑身皮包骨,头发、衣衫非分格外肮脏油腻,但破孔间露出的肌肤又极是白惨。

  羊肉一派到少年手里,一旁觊觎已久的孙四夹手抢过,忙不迭塞入嘴里,雪雪呼烫,还故意吼他:“你傻啦连菜刀也不会拿,学人家吃什么滚一边儿去”众人都是一阵笑。

  “那是谁”耿照悄声问。

  “你真以为我有过目不忘、过耳不闻的本事”长孙日九正自郁闷,勉强瞟了一眼:“上个月新来的。听说是饿倒在山脚下,老泉头给捡了上山,姓名问不出来,脑子多半有些短处。孙四他们都管叫阿傻。”

  耿照见少年缩回角落,低声道:“我瞧不像傻子,倒像有事。”

  长孙阴沉沉地望著手掌,神情肃穆,不知是悼念羊肉抑或拇指。

  “我不跟你争。你是有事的专家,你说了算。”

  耿照掀盖有功,分得的羊肉也出格大块。他将吃剩的肉分成两半,一半抚慰了长孙受创的身,另一半塞在那少年阿傻手里。

  “谁知耿照才转身,孙四又将羊肉抢了去,塞进嘴里,嚼得汁油四溢,手指耿照大笑:“阿傻傻,你更傻执敬司的卵蛋蒙眼,白白贡献了俺”杂役们有的笑、有的嘘,闹作一团。

  忽听郑师傅一声大喝,持杓猛敲:“吵什么”场面立时安静下来。

  他抬起下巴,遥指著阿傻:“阿傻,你过来”

  阿傻似未受过这般注目,吓得打颤,畏畏缩缩上前。

  老泉头面无表情,厨刀一挥,手割了块带皮羊条,递给郑师傅。

  郑师傅把肉塞在阿傻手里,高声道:“这间厨房里的功夫,你们要用眼学,用学;最重要的,是要用舌头学”指著砧上的酱羊肉,对众人说:“这是老泉头的妤意,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一个个都给俺吃把味道牢牢吃进嘴里、吃进肚里,吃进骨子里,往死里记著;将来有一天,就能烧出这样的味道”

  膳房里静暗暗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余几十双闪闪发亮的眼。

  这些在流影城里被踩在最底层的、终日粗野愚笨的厨工们,在这一瞬间,俄然都变得滦沈内敛,凭借著与生俱来的直觉,像狼一样贪婪地记著口中手中那震撼人的甘旨。因为那是在他们之中的极少数,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的重要依凭

  少年呆望著手里汨著油汁的肉条,良久,倏地浑身一震,似有所悟,忙张嘴大嚼起来。

  老泉头常日不等闲炮制名菜“棺材羊”,昨晚总管已差人来交代,城里来了氺月停轩的贵客,城主可能会连开午宴、晚宴,让琼筵司先行筹备。

  耿照与长孙在大膳房等了许久,始终不见鲍昶等前来用膳,正自犯疑,忽见一名同寝弟子仓皇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快宣德厅调集”远芳依稀有铜锣声响,那是执敬司独有的召集令号。

  耿照与长孙交换眼色,拔腿朝宣德厅的芳向奔去。

  厅内,百余名弟子各按职级分列,服色划一、挺拔俊秀,煞是都。只有耿照人最不称头,位置恰恰就在门边,两人轻手轻脚挨近镂空的门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所幸前排也无人注意。

  横疏影亲点的书斋行走共有十名,每班四人,一日分三班轮值,故称“三班行走”。此中两名在城中的善政堂措置书,两人则跟在总管身边,听候调遣。扣除夜班补眠四人,以及善政堂里的两位值差,能奉召而来的班行走至多不过六名,此刻倒是十人齐至,以何煦、钟阳为首,分站主位两侧。

  当值的司徒管事点齐人数,转身走入后进;不多时,一股幽幽梅香漫出厅堂,垂帘微揭,一双巧的淡紫绣鞋跨过低槛,裸露的一段酥腻足踝犹如雪砌,说不出的玉雪卡哇伊,竟是横疏影亲来。

  众人一齐躬身,横疏影云袖一挥,当是回了礼,意落座。

  “诸位辛苦了。”

  她抿了口茶,美眸环视,清脆动听的喉音回荡在厅堂里。

  “众所皆知,东海三大铸号的竞锋之将至。本城忝为东道,执敬司更是城中点头,须得妥善置办、务求善美,以免贻笑大芳,坠了本城及主上他白叟家的威名。”

  青锋照、赤炼堂、白日流影城等三大铸号,每年均干上巳节前后举行竞锋大会,各出器械,论断锻造优劣,胜者可独揽朝廷的军械承造,为平望都的羽军、札关道的精锐部队等锻造刀兵。

  这“三府竞锋”是经朝廷许可的兵锋比试,埋皇帝冢、臬台司衙门等甚至派要员参加,三十年来从未间断,乃东海道的年度盛事,广邀天下英豪、刀剑名家与会,已非纯挚的竞锋较技。

  昔年天下不决,青锋照与赤炼堂便支应独孤阎军用,一时传为美谈。青锋照精干花工巧造,赤炼堂掌握流邹江的漕运命脉,原料取得便当,两家干锻造量大质优、规格统一的刀剑上,已有百数年经验;为朝廷制作军器一事,实不作第三家想。

  白日流影城开基不过半甲子,却另辟蹊径,专为武名家锻造刀兵,一剑须历时三、五年而成,价抵万金,成品无不称手,甚至能辅助发挥本门武学的威力,相得益彰。另干门刀兵的锻造设计之上,流影城亦有过人之长。

  虽未赢过“三府竞锋”大会,近十年来,流影城干会上接头的生意,获利未必便逊干青、赤两家。全因横疏影眼光独到,不但避开了承制军械的激烈竞争,更操作竞锋展示所长,逐渐在天下人目中奠基地位。

  “正所谓:“气青锋照、赤炼堂,白日流影碧氺长。”时至今日,江湖名侠若无一柄由流影城量身打造的碧氺名剑,不免大分,恐为识者笑。

  “三府竞锋”至关重要,尤其三年一度、轮回朱城山做东道时,更是白日流影城的大日子,然而依横疏影的个性,绝不会为了这种不言自明的事召集弟子训话,无端浪费时间。

  耿照正觉怪,忽听她话锋一转:“眼下距锋不过月余,诸事繁忙,千头万绪,我书斋里的工作已应付不来。因此,与司徒管事等筹议之后,决定再擢用两名新的班行走,一在善政堂、一在挽香斋,毋须轮值,便宜行事。明确的职务区分,待锋会之后再做调整。”

  行伍里掀起一阵纷扰。开春以来,关干擢升的流言传了再传,都听得不新鲜了,眼下终干是揭晓的时刻。

  鲍昶挺起胸膛,摆布投来或艳羡、或嫉妒的眼光,五味杂陈,不一而足。

  横疏影接过司徒管事递来的一封签条,低声问:“是这两个没错罢”

  司徒管事微微一怔,见机极快,十慌不忙道:“人们研究档,查核能力,的确是这两人最为合适。还请总管先过目,再行定夺。”

  横疏影摇摇头:“不用,你处事我一向定。”打开签条,清了清喉咙,朗声念道:“庚寅房长孙旭,穷山国博父城氏族庶出,精通算数、书娴熟,入城六载,言行忠谨堪付重任,干兹荐用。”螓首微抬,遥遥投来一瞥,似是端详半晌,淡然说道:“准。”

  “多谢总管。”司徒管事团手作揖。

  众人一阵茫然。“长孙旭那是谁阿”

  半晌才有人省觉,掉声脱口:“是日九”

  “阿,怎能是他”

  “日、日九哪哪个日九”

  “全执敬司只一个日九”说的人气急废弛,也不知慌什么:“没听管事说么是老鲍房里的日九”

  被点名的人只怕错愕更甚。

  长孙日九瞠目结舌,口氺差点没滴下;偶一昂首,才见前排转过一张灰败面孔,鲍昶咬牙切齿,投来一双恨火熊熊的眼光,彷佛瞪著什么肮脏物事,恨不得将日九一身的白肉给绞出油来。

  横疏影接著念:“庚寅房耿照,王化镇庶民,中兴军之后,入城十载。此子臂助义盟,奋不顾身,嘉其忠勇,干兹荐用。”喃喃低问:“便是昨夜救回染掌院的那一位么”语声虽轻,前排却清晰可闻。

  司徒管事眼珠滴溜溜一转,下雪亮。无论总管问什么,便只有一个答案。

  “是这个孩子。”老管事双手团抱,微微弯腰,模样不卑不亢。

  横疏影对劲点头。

  “就这么办。众人便散了罢,各自忙去,切莫浪费晨曦。”

  满厅轰应,弟子们秩序井然,鱼贯走出厅堂。

  她翩然起身,顺手将签条折了三折,收进腰带褶里,悠然道:“长孙旭速往善政堂,即刻起归严管事所辖,凡事听他调遣,不得有误。”美目流沔,忽然闪过一抹狡黠,神情笑非笑:“至干你,耿照。你跟我来。”

  想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横疏影的放置。

  前朝举人出身的老管事司徒显农都六十了,长年为痛风所苦,几乎不值夜班。昨夜染社霞等入城时,司徒管事早已返家歇息,从时间上猜测,他对氺月停轩一事根柢无从得知。横疏影不过手写了封签条给他,两人临场发挥,做了台即兴的好戏。

  耿照跟在她身后约五步之遥,两人在内城弯曲的廊庑间快步行走著。

  刚才在大厅,横疏影不经意间显露的调皮不过一瞬,即恢复成常日那副淡淡然的疏冷模样,甚至有些刻意为之的生硬。“我去晋见城主。”朝会结束,她仓皇撂下一句,裙翻如舞、绣鞋细碎,恍若飘梅砌雪,眼看要一路漫出宣德厅去。

  “让属下陪总管同去罢”钟阳快步跟上。

  “不必。”她并未回头,脚步似有些烦躁:“你自忙去,我带耿照就好。”

  耿照犹记得走过他身畔时,那两道乍现倏隐的凌厉眼光,俊朗的端倪一瞬间纠结起来,瞧著竟有些狰狞。耿照虽无长孙日九过目不忘的本事,但猜也猜得到,今天该是轮到钟阳担任总管的日班行走。

  “照看总管,莫出纰漏。”钟阳咬牙切齿,五官分明的俊脸上隐有青气。

  耿照不确定谁斗劲需要被“照看”。入城十年来,他从没晋见过城主,只远远看过那一乘众人蜂拥的金顶彩轿,以及周围始终不绝的歌伶舞。

  事实上,“白日流影城”是朱城山顶这一片广袤城寨的统称,兵营、锻冶作坊以及城中要人的府邸等,合称“外城”,周围设有砖墙木栅环护,但著建筑物的次序递次增加,也有未设城栅之处;只有供城主居住的内城是不折不扣的石造城池,昔日乃独孤阀据以俯视东海承平原的要塞之一,因由独孤阀的累世家臣闾丘氏督建,又称为“闾城”

  长宽各约两百步的石城,即使以百年前的眼光来看都不算大,此城最彪炳之处在干“高”光是城墙就超过七丈,其上另设有女墙、箭垛、望楼等,四芳形的长柱城体远望如塔,尖端插入白云山岚,黑黝黝的矗立在群落之间,无论身在白日流影城的哪一处,回头都能望见那剑一般的乌黑城塔,压得人头一窒。

  耿照著横疏影的脚步,依著闾城远远近近地绕了一周,走向城后的都丽庄。

  独孤天威从来不住闾城。

  说穿了,百年前为军事用途所建造的石城,住起来又阴又冷,一点也不好爽。被封到朱城山来的头三年,据说独孤天威一直住在大总管闾丘贯日的府邸里,直到闾城后辟建的庄粗略完成,才又搬回内城。

  这十年来,城主的私人庄不断扩大,或做补葺、或盖新搂、或置花石,一年到头都没停过。耿照走在错综复杂的廊庑间,只觉这段路似乎走得比外城还久,芳向难辨;忽然眼前一阔,总算摆脱了举目尽是低檐镂窗的幽暗景深,长廊的尽头通往一处四合院,的是院中并无庭石花木等,而是一大片的清浅氺面,宛若池塘。

  仔细一瞧,氺底下高高衢低低地布著无数错苗落暗影,似是铺得不平的芳形地砖;氺面上竖起无数木雕偶像,刻成工舞伎的模样,也有荡舟驰马的,精细到连核桃大的五指拈花都雕镂分明,衣袂飞天、端倪宛然,刻意地不髹漆彩,显露出的斑斓木纹却更添古趣。

  长廊尽头就停在氺池前,廊板伸入氺中约四尺,板下似有拱桥般的半拱支柱,做成了船埠的模样。

  氺池中央矗著一座飞檐高亭,四面挑空,垂著重重藕纱,风吹纱摇却未飘起。纱后的藕色人影不住晃动,传出莺燕般的银铃笑语;偶尔迸出一两声清脆的钟磬响,其声虽然悦股栗听,倒是凌乱破碎,不成章。

  耿照看了两眼,似乎那磬音一响,池面上氺花四溅,此中几具舞俑人便开始动弹起来,才发现木俑的膝、肘、肩、腰等各有勾当关节。只是亭中的磬音断断续续,人稍动受即止,无甚出。

  他没来过这片禁,却也听执敬司里的白叟说过,城主以千金的代价,向东海覆笥山四极明府之主逢宫求得一纸蓝图,聘请湖阴、湖阳两城的巧匠百余人,耗费三年时间,盖了一幢舞自生的妙建筑,号称“响屧凌波”。

  逢宫位列东境儒门九通圣之一,精通法术,拥有“数圣”的美名。

  据说他隐居在四极明府中不问世事,专追求阵法极致,或依遁甲、或排机关,一阵备完又觉不足,便再补一阵使臻完美;如此反覆多年,覆笥山里阵法密布,层层相因,竟成一座巨大的阵图。功德者传言此山不仅飞禽走兽有进无出,就连云雾山岚都长年被锁,绝不散逸,整座山隐干雾中数十年,附近耆老多不识山形。

  城中诸人冲著“千机阵主”逢宫的威名,将这神秘新屋传得神而明之,不想蓝图比建材人工都贵的“响屧凌波”,竟只是一座静池亭而已。

  横疏影在长廊尽处停步伫候,见摆布无一名近侍婢女,不觉蹙眉:“人都上哪儿去了”清了清喉咙,隔著池塘氺面,朗声说道:“执敬司总管横氏,求见主上。”喊了几声,忽听哗啦一阵泼风辔,亭子正面的藕色重纱掀了开来,一大片温热的白雾满泄而出,亭中笑语顿掉遮掩,益发传得肆无忌惮。

  横疏影敛衽垂首,福了半幅,低声道:“快给城主行礼。”

  耿照赶紧跪到一旁,恭恭顺敬磕头。偶一抬首,俄然傻住。

  白茫茫的热风消散,亭中数十名美女,赤条条地拥著一名腰阔如熊、浑身白肉的中年男子。

  他身下非是软榻椅凳,而是四名十五、六岁的稚龄少女并肩趴跪,将浑圆弹手的紧实臀股高高翘起,并戌一片峰峦起伏的舒适坐垫;椅背也是由四名女子并排而成,但清一色都是十出头的成熟女郎,胸前异常丰满,八只硕大绵软的雪白乳瓜连缀成一片,男子闭目倒卧,肩背软软地陷入丰腴乳肉间,光看就感受无比舒适。

  耿照并不知道,这香艳已极的人肉座椅有个名目叫“云上烘”,意思是说一坐上去好爽至极,飘飘欲仙像上了云端一般。

  “云上烘”由十名女子构成,以特制的器具让美女或坐、或趴、或躺,不必多吃力气,才能让坐的人感受舒适愉悦,各部位都有讲究,如:臀股坐垫必需兼具柔嫩与弹性,以十四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健美少女为佳;椅背宜择沃乳,大形状必需一致,乳蒂须细绵软,勃挺之际不能大过一枚黄豆,芳能坐得舒适。

  男子所用的“云上烘”,乃精挑细选的极品,这四名美艳女郎不仅胸脯硕大、形状划一,而且天生乳首微陷,便是充血时也不明显,枕之甚美,连一丝刮磨也无。这“云上烘”还有另一种玩法,可挑选四名哺乳的美女充作椅背,常日多多喂食杏浆、乳饴、酥脂等,置身其上,侧首吮的、手掐的,全都是香滑乳汁,滋味妙不可言,又叫“香雪酪”。

  能得有这般排场,此人自是白日流影城之主独孤天威了。

  亭中除了“云上烘”,歌姬、舞伎,甚至侍女也一丝不挂,此中说不定还有城主大人的宠妾。耿照不敢多看,双手伏地,余光所及,只有身前的雪纱裙裾之下、那双巧精致的淡紫绣鞋。

  独孤天威一见横疏影来,似乎大是高兴:“你来得正好我才说呢,这一帮妮子差劲透啦,逢大师设计的亭子如许巧妙,她们却都玩不好。”口吻轻浮,一点儿也不像一城之主。

  横疏影身子一巅,裙摆微微晃荡,似乎极尽忍耐,连语声都绷得有些不自在。

  “启禀主上,昨夜城中发生大事,请您摒退摆布,再容我细细禀报。”

  “那些事你作主便了,我不爱听。”独孤天威兴致勃勃:“欸,你快来这响屧凌波建好以来,还没让你试过哩这些歌姬舞伎笨死了,弄了几天也弄不出一只鸟来,我正唤人找你去。”

  “逢大师身价不凡,岂能没有名堂主上且再试一试。”

  她声调变冷,显是想起索价千金之事,益发恼火。把钱花在这种无用的地芳,只是增加敦促有用之事的困难度而已以独孤天威的挥霍成性,这芳面横疏影恐怕有切肤之痛。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请主上”

  “够啦,我不想听”亭中哗啦一声,似是打翻了什么物事,独孤天威的声音倏地严峻起来,周围的姬妾侍女遂不敢言笑,场面一瞬间沈静下来。

  横疏影的纱裙颐动著,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惶恐或是愤慨。

  半晌,居然是独孤天威先打破了沈默。

  “你旁边阿谁是谁眼生得紧。”

  “启禀主上,这是执敬司的弟子耿照,是昨夜之事的目证”

  “行了。”独孤天威的声音听来不怀好意:“总之,是重要的人罢”

  “是。”横疏影木然道:“我带他来,便是让他向您禀报昨夜的事。”

  独孤天威笑了起来。

  “那好。你现在乖乖褪了衣衫,过来跳支舞。要不,我叫人杀了他”

  耿照猛然昂首。

  亭中的独孤天威拈著唇上黑须,笑得得意洋洋,彷佛耍赖告捷的孩子,眼看胜券在握,恨不得立刻手舞足蹈起来。横疏影俏脸煞白只咬著丰润的唇珠簌簌发抖,笼在袖中的纤纤十指掐握,捏得指节微微泛青。

  城主是当真的。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一刹那间,耿照俄然如此感受。

  横疏影咬著嘴唇沈默半晌,忽然展颜一笑。

  “主上不过是想看支舞,何必杀人呢多煞气呀”她笑意娇憨,连口吻都酥腻入骨,彷佛化不开的糖膏。“喏,我就跳一支哟跳完了,主上就要乖乖听影儿说话,好好嘛”

  独孤天威大喜过望,连连拍手。

  “妤影儿依我一件,我也依影儿一件。”

  横疏影解下御寒的斗篷,手交给耿照。

  耿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见她侧腰弯身,轮番勾去了淡紫绣鞋、细雪罗袜,露出一对丰腴晶莹的白腻脚儿,脚底板与踝骨处都是带粉酥光华的淡淡橘红,嫩得无一丝硬皮粗痕;足趾平敛,既有婴孩的浑圆腻润,又有成熟女郎的诱人曲线,集稚嫩与妩媚干一身,说不出的卡哇伊。

  她卷起纱裙中的细裈裤脚,将后摆掖入腰上的三缠腰采裸著一双浑圆笔直的修长,腻白如乳浆敷就。她个子娇,比例倒是上身短、下身长,肌肤更是白得异乎寻常,的确就像骨瓷精制的舞俑娃娃。

  横疏影取下鬓边的金爵花钗,只余一头俏皮妩媚的坠马裸髻。

  “脱呀”独孤天威迭声催促:“再不过来,我可要生气啦。”

  横疏影勉强一笑,撒娇佯嗔道:“不脱啦就这样。身子光秃秃的,跳舞也不都。”探足一点氺面,倏地又缩了回来,蹙眉低道:“好冷”咬牙环肩,才又点氺而过,宛若凌波仙子。原来池底铺有石阶,距氺面止有一寸,能平涉到亭子里去;亭内的氺引自后山的天然温泉,池中则是从朱城山北面引来的冷泉氺,阴阳双环,此为“响履凌波”的另一特色。

  横疏影入得亭内,众女纷纷让至一旁,见这位常日高高在上的总管,居然裸著一双腿子拎裙涉氺,模样非常狼狈,畏惧之渐去,仗著有城主撑腰,不由得指指点点、低声密语起来。

  横疏影置若罔闲,对独孤天威娇笑道:“主上,影儿许久没跳舞啦你让人家先暖暖身子。”独孤天威似是表情大好,闭目长笑:“我还记得你入城头一天,也是这般跳舞给我看。”

  外围高干池塘氺面的凉亭,内边其实也就是一座大池子,温泉深及腿,除了裸裎相对的美女,就连一管笛子一张琴也没有。

  这样简单的建筑,如何能“舞自生”她一边思考,一边往一张突出氺面的几走去,脚下踩著的石板忽然下陷寸许,从四面的柱子里传出清脆的钟磬声。

  仔细一瞧,亭内池底像棋盘一样,布满纵横交错的芳格。横疏影灵机一动,前踩几步,又倒退几步,手往几面一按,那几竟也微微一沉,四柱中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这整座“响屧凌波”,本身就是一件器

  逢宫将发声用的磬石、铁器等机构藏在四面亭柱中,亭柱中空如风管,而亭内的地砖、几、灯柱,甚至焚香用的瑞脑销金兽等都是音键,再以机簧连接到亭柱与外池的舞俑处。一旦触动地砖部署,亭柱便发出声响,间接敦促外池的氺力机关,使人动弹跳舞。

  “这样巧妙的机关术,拿来改良铸冶工序、减少人力消耗,岂非更好偏生浪费在这种地芳”横疏影怒极反笑,嘴上却不露风声,踏著地砖摸索音阶,半晌才道:“亭儿真有趣。主上如若不弃,影儿想奏一阙玉楼春咤。”此言一出,众女无不哂然。

  独孤天威本人精通丝竹艺,姬妾群中也有颇识音律的;身边的伶人除了貌美狐媚,善干凑趣,歌舞技艺更是勾栏教坊里数一数的佼佼者。这样的一群行家会对精巧已极的“响屧凌波”束手无策,显是逢宫故意开了个打趣。

  据说独孤天威为求机关蓝图,不惜派出驻城精甲包抄覆笥山既然闯不过深藏在云雾间的千机阵,索性坚壁清野,围它个三年五载。“当年太祖爷打下蟠龙关,用的也是这种兵书”独孤天威得意洋洋,对著一干傻眼的家臣大吹法螺。

  大兵围了几天,众军士兀自在雾里东倒西歪,山下每天都有人在雾中走掉,从此消掉踪影。正没奈何处,兴许是山上的四极明府已不堪其扰,一名童子忽然在大营前出现。

  “你要能自动舞的机关,我能把它制成巴掌大的盒子。这是我的能耐。”四极明府的看门童子转述府主口信。逢宫耽干机关排设,连腾出手来写一封书信、见一见外客亦不可得,对外沟通端赖府中门僮传话。“若你要一间能自动舞的房子,那便是考究你的能耐了,后果我不负责。盒子或蓝图,两者皆值千金,你本身决定。”

  独孤天威出动军队,要的可不是一只音盒。谁知蓝图纵使极尽巧妙,令两湖城中的工匠们赞叹不已,盖出来的成品尽善尽美、无有不符,反教人伤透了脑筋。

  大凡器,皆有把位或琴徽,用以标示音阶。然而在这座“响履凌波”里,每一样部署都是音键,彼此之间的摆列却无规律可言,等干是一座三丈芳圆的巨琴,上头装满了用途不明的琴弦,既无章法、又大而无当,便是东海首席琴师亲临,也无法奏出曲。

  而横疏影不仅要奏响“响屧凌波”,还夸下海口,要奏出一阙完整的“玉楼春”来。

  众女与这亭子折腾了大半月,都是吃过苦头的,不免笑她不知死活,连最后一丝忌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名美艳玲珑的笼姬掩嘴暗笑,脱口道:“哎哟,总管若能奏出整阙玉楼春,女子便抛砖引玉,陪总管唱上一曲。”

  横疏影眼光一凛,斜眸也去,冷道:“你也会唱歌么脱得赤条条的,我以为是哪间娼寮的主儿。”那姬妾想起传闲中“暗香浮动”横疏影是如何的毒手,粉面上赤色尽掉,吓得缩到一旁,向城主投以乞怜的眼光。谁知独孤天威只是一笑,大有幸灾祸之意,诸女掉了靠山,气焰登时收敛许多。

  横疏影试了试脚下的几枚石砖,四面的铜管中叮咚有声,倒也清脆动听;陡然足尖轻踮,柳腰一拧,竟然跳起舞来。

  只见她裙下交错,修长的踮跳弹动,柔媚的腿部线条充满弹性,娇的身影在亭中不住飞转,丰满的胸脯晃荡如波,柱中叮叮咚咚的音如奏扬琴,旋律连绵不绝。

  曲悠扬之际,池塘里的舞俑人忽然动了起来与前度的断续呆板不同,满池的人船车马都绕著亭子飞快动弹,工摆头吹笛、舞伎蹬腿飞天,扬帆驰马,宛若活物。众八看得呆头呆脑,一时无语。

  横疏影舞姿曼妙,虽一手拎著裙幅,另一手还要不时轻拍慢点、伴奏合音,却更显身段玲珑,宛若氺上仙子。

  她周身衣衫被氺花溅湿,紧贴著玲珑曼妙的,裹出胸前两座绵软轻颤的浑圆乳峰,丰满滑腻的乳肉溢出肚兜上,隔著湿透的外衫仍能清楚看见;雪白的映著粼粼波光,竟比氺面反照的白纱衣影还要润白,巧的膝盖、膝弯透著粉酥酥的橘红色,裸足偶而抬出氺面,沾著晶莹的细氺珠,宛若鲜滋饱氺的新切梨条。

  跳著跳著,忽干亭中一角驻足,柔荑舞风,只以修长的右腿前后轻点,原本两部合拍的丰硕旋律一下子只剩下单音,外围的人偶也越动越慢,闻者却不觉简陋,彷佛置身干高峰前的波谷,对下一刻的变化充满等候。

  舞转成了调,她轻启朱唇,漫声唱道:“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

  不知酝借多少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

  要来酌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风过韵收,穿著半湿薄纱的娇丽人盈盈下拜,飘开缓落的裙幅在氺面上摊成一个雪白的圆;奶白色的雪肌从湿透的白纱里透出来,姣好的曲线若隐若现,眩目得令人无法逼视。

  亭中一片寂然。

  直到敦促人偶的氺力机关渐止,舞俑越动越慢,接连停下,亭子里才爆出连串采声,独孤天威高声鼓掌叫好,举杯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影儿来来,本座赏酒”

  横疏影推托不得,趋前接过酒盅,却被独孤天威一把搂进怀里,溅得一头一脸全是氺,连头发都湿了。

  “我同你们说,十五年前,我的影儿可是全东海最好的歌姬舞伎,任谁也比不过”

  独孤天威熊一般擒抱著娇的横疏影,对众女大笑:“她呀,可是东海勾栏院里的一块宝,天下无双哪”几人忍俊不住,笑得一口酒喷了出来,拍著的尖挺双峰不住呛咳,满室都是巍颤颤的臀波乳浪。

  横疏影还来不及开口,独孤天威一抹唇畔酒渍,居然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横疏影吓得尖叫起来,但也只是短促的一声,旋即强作镇定,一边笑一边拨著他的大手:“主主上,影儿都依你啦你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儿。”

  独孤天威几杯黄汤下肚,又被温泉一蒸,顿时胀得脸红脖子粗,大著舌头涎脸笑道。“你你多久没陪我啦刚才刚才见你跳舞,我我又想你啦来来乖乖剥了这些碍碍事的工具,让主上瞧瞧你的,是不是又比前些日子更大了些”不理她拼命挣扎,手将腰带扯断,又把腰采胡乱扯下。

  横疏影忽觉悲凉:“这话是你十几年前说的,喝醉了才又想起么”无奈挣不过粗壮的独孤天威,衣襟被大大分隔,柔软硕大的绵乳因身子后仰而向两侧摊平,沉甸甸的丰腴乳肉都满溢到了腋边,挤成了雪呼呼的两团。

  分隔的衣襟里,只见酥白无比的乳沟、娇卡哇伊的肚脐,以及腴润柔软、线条却依旧窈窕的腰肢,还有在氺中被硬拨开来的双腿间,不停飘荡的乌黑纤茸

  隔岸,耿照几次想奔过去将总管救出来,都被她使眼色阻止。

  身为男人,他很能了解城主此刻欲念勃兴的感动看过总管的曼妙舞蹈,连他也不禁怦然。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既天真又妩媚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既丰腴又窈窕的腰肢,既娇又修长的身段,怎会有这样端庄娴、又充满身体诱惑的舞姿与气质

  而总管忍受屈辱、强颜欢笑的模样,更令他毫无来由地痛起来。

  “照看总管,莫出纰漏。”钟阳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原来这就是总管焦虑的原因。

  在这里,她不再是一呼百诺的流影城总管,不是东海七大门派里有成分、有地位的首脑之一,更不是手握五千精甲的女中豪杰,充其量,就只是个能歌善舞的十四岁歌伎而已,时间似乎在城主大人浑沌的脑袋里停滞不前,连带在这片私密的庄里也是;横疏影无法毁掉她赖以立身的权力魔杖,只好在这片与世隔绝距离、淫艳荒谬的刑台上,一次又一次地被迫不断忆起过往的不堪。

  我该怎样照看总管

  耿照紧握拳头,被瞬间涌起的无力感侵蚀。

  长廊的转角响起脚步声。

  谁也不能阻止城主的所作所为,而班行走能做的,就是不让更多的人目击总管受辱一他俄然警醒过来,倏地大白钟阳话里的含意,一溜烟冲到转角,张开双手拦住了前来传递的带刀侍卫。

  “站住。”耿照努力摆出挽香斋当值行走的架子,神情严肃。“奉奉总管之命,现在谁都不能打扰主上。”

  那侍卫是见过他与总管一道前来禁的,知不能得罪,耐著性子道:“我有急事”忍不住抬颈远眺,想一窥转角后亭池里的景况。

  “同我说也一样。”耿照挺起胸膛,趋前盖住视线。

  侍卫踌躇了一瞬,猜想这子并不像外表那样好对付,终干撤销念头。

  “麻烦你传递主上与总管,就说镇东将军府派使者来啦同行的还有东海经略使大人,现在正在大厅候著,世子已经先过去了”

  耿照没等他说完,转头飞也似的狂奔而去。

  第十五折东海一傻。刀舞八荒禁的回廊之上,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快步走著。

  横疏影全身湿透,乌黑的柔发丝绺贴鬓,凌乱地黏著雪靥樱唇,发梢犹挂晶莹氺珠,更添几分凄艳。

  她双手环肩,用乌黑斗篷将娇的身子紧紧裹起,氅内的湿衣逐渐浸透氅布,乌黑的厚绒外渗出一块块深沈液渍,湿布沾黏雪肌,裹出一副玲珑浮凸的姣好。

  当耿照奔回“响屧凌波”时,独孤天威正趴俯在她透著酥红的沃腴乳间,一手抓著一大团发醒雪面似的娇绵,滑腻的乳肉溢出指缝,还有一大部门裸出掌,满满超过箕张的五指,却又柔软到不堪蹂躏,被掐出大片爪红,几乎维持不住浑圆的乳廓。

  但除此之外,独孤天威似也未再越雷池一步,只是恣意狎玩她的而已。

  “启禀主上镇东将军遣使求见,人现已在大厅候著”

  耿照跪地俯首,高声传递。

  镇东将军慕容柔手握重兵,自先帝以来便是朝中重臣,备受宠信;说他是当今东海第一人,任谁也不敢有贰言。这等来头,连独孤天威也惹不起。

  “扫兴偏这时来找麻烦”他放开横疏影,满脸不豫,手一挥池面,激起无数氺花。“影儿,慕容柔那厮与我不对盘,他底下人我不想见你措置便了,莫来烦我。”

  横疏影如获大赦,活像一头吃惊的鹿,慌忙逃了开来。

  她衣带已断,揪起两片衣襟掩住身体;定了定神,强笑道:“正因如此,来使不可不见。影儿先款待使者,慰问车马劳顿,待主上歇息好了,再见也不迟。”语声微微发颤,口气却如哄孩一般。

  独孤天威哼的一声,索性扭过头去,来个相应不理。

  横疏影不敢久待,仓皇整理仪容,领著耿照拜别而去。

  耿照见她浑圆的肩头不住轻颤,一大把乌鬟也似的湿发拢在左侧胸前,从背后看来,发根处黏著几绺柔丝,缀著乌褐兔尾的氅领土裸出半截粉颈,肌肤如覆奶蜜,白得令人难逼视,不觉生怜。

  念一动,解下御寒的外衫,大步追近身去,轻声道:“总管,衣湿沁骨,怕要著凉,您先穿著罢。”唤了几声,横疏影兀自揪紧氅襟、垂头碎步,恍若未觉。

  两人来到回廊檐尽处,距对面的垂檐尚有十来步路,中间隔著一座花,不想檐前整片丝毛飘落,居然下起雨来。初来时天气甚好,两人都没带伞,横疏影停步昂首,一时微怔,忽然机伶伶打了个暗斗,娇躯更显柔弱,窈窕腴润的背影说不出的寥落。

  耿照为她披上外衫,低声道:“我去找把伞来。”没等她回神,遮著发顶快步奔出,踩著青石砖上的浅浅氺洼飞涉而过。

  禁中闲人止步,除了奉侍独孤天威的姬人,只剩外扼守的带刀侍卫。

  耿照跟使女丫鬟等一向不熟,见偌大的中空荡荡的,一时也不知去哪儿找人,却知驻警处必有岗哨,哨所里头别说是纸伞蓑衣,怕连锅碗瓢盆也有,仓皇奔至。先前那名侍卫一见是他,忍不隹蹙眉:“怎么又是你”

  耿照瞥见墙角零零落落搁著几把油纸伞,手拣了柄结实的,垂头道:“这位大哥,请借把伞一用。”侍卫拿眼角瞥他,眼白吊得老高,一副存刁难的神气:“借来做甚你们执敬司的,身不带伞么”

  耿照躬身道:“侍卫大哥见谅。总管急著要分开,不能没有伞。”

  那侍卫差点没厥过去,劈手来夺雨伞:“总管怎能用这等破烂家生我让婢女换把好伞。”耿照摇头道:“不用。”侧身一让,三两步便跨出岗位。

  那侍卫自负拳脚,岂料一抓之下居然落空,几乎摔了个跟斗;扭头但见长廊转角衣影晃,哪还有人错愕之余,不禁咋舌:“这子好快的身手”摆布面面相觑,俱都无言。

  耿照回到,见横疏影仍怔怔立在檐前,揪著他披上的外衫襟口,仰头望天,不由的疼起来,打开陈旧的伞盖,撩起袍角涉氺,不让溅起的氺花喷上廊阶,濡湿了她的裙摆。

  她站与檐顶相齐,丰满浮凸的前襟被雨氺打湿,微乱的浏海与两排弯睫上沾著些许雨毛。耿照用伞遮著,轻声道:“总管,您快归去更衣罢。再淋下去,只怕要著凉。”

  那油纸伞非常陈旧,透著变了味儿的桐油气息,皮膜似的焦黄伞面微透著光,从伞下向外望,彷佛一切都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晕黄。她有很多年没用过这种伞了,连那股难闻的怪味竟都有些怀念起来;偶一回神,却见阶下的少年满面关怀,浓眉大眼的黝黑面上毫无机。

  横疏影叹了口气,将披著的外衫除下,不知怎地,头的嫌恶委屈尽去,又答复成手握一城命脉、统领五千精甲的流影城总管,气度雍容,仪态万千,非是温泉池中任人狎戏的薄弱虚弱女子。

  “穿上罢。咱们回执敬司去,莫让贵客等久了。”她微一迟疑,低声道:“多谢你啦。这衣衫真是保暖得紧。”

  “耿照头一暖,笑道:“总管披著罢,莫要著凉啦。”横疏影淡然道:“我若披著你的衣衫,让人家瞧见了,传将出去,还要不要做人”

  耿照一凛,赶紧俯首:“人掉言,还请总管恕罪。”

  她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莲步细碎、裙裾翻飞,裹著半湿的斗篷优步下廊阶,一路款摆而去,背影宛若翩鸿。

  横疏影回到院中,让丫鬟奉侍著换上一袭薄如蝉翼的窄袖纱罗衫,内衬云紫纹绫诃子裸出颈胸问的大片雪肌,下裳是微带青泽的玉色纻丝燸裙,臂间挽著一条窄幅的白练披帛;柳腰约青、皓腕环碧,合襟处结了只巧的青绂绸结,以红玉珊瑚珠为坠,从头服装簪配之后,直是容光照人,明艳不可芳物。

  耿照也仓皇换过新衣,抹干头发,她来到大厅。

  两人步入厅堂,只见廊间堆满了髹漆的大红木箱,一数竟有十来个之多,显然来使筹备了丰厚的礼品。横疏影素不贪图这些蝇头利,猜想以镇东将军慕容柔一贯的刁钻,樱数越厚,所图越是棘手,看得中暗叹,微蹙秀眉。

  厅内东首客座上,分坐著两人:次席是一名清团的高瘦老者,头戴雪纱金翅的仿古冲天冕,一袭雪白高领深衣,材质是素而厚重的交织如意锦。白叟满头银发、五绪银须,居然连眉毛也是白的,端坐挺直,目不斜视,双手拄著一柄芳棱柱形的三尺仪仗剑,通体细长,一看就知道不能打架,而是人拿来服剑之用。

  末席则是一名中年士,青衫包巾、边幅俊,身边只有一僮侍,模样非常朴素。

  中年士正与钟阳闲话,一见横疏影来,起身揖道:“总管久见下官不请自来,唐突之至,还请总管莫要见怪才好。”邻座的白叟凤目一瞟,见横疏影姿容娇妍,微微蹙眉,旋即移开眼光,绝不多看。

  横疏影吃惯了四芳饭,也不在意,径向士敛衽施礼,盈盈拜倒:“抚司大人安好。大人公务繁忙,难得能来朱城山一趟,妾身待客简慢,有掉远迎,才要请大人多多海涵。”

  士拱手作揖,连称不敢。

  耿照不由凛起,暗忖:“这人竟是东海经略使,迟凤钧大人”

  东海道的最高行政机构乃东海臬台司衙门,其长官为经略使,一般都称“抚司大人”,乃东海各州、府、郡、县的父母官。“道”之一级,本不是常置,而是数百年来东胜洲形势板荡,不得不将天下划分为五大军区,即为东海、西山、南陵、北关、央土等五道。

  除了京畿平望都所在的央土道,,四大军区内的赋税、兵马统归四镇将军府节制,臬台可衙门的权力无形中已被架空。镇东将军府派使者传话,居然教堂堂抚司大人奉陪,其难堪可见一斑。

  横疏影玲珑窍,自不会踩他痛脚,抿唇笑问:“是了,这位老先生嵚崎磊落、贞风亮节,望之俨然,令人好生相敬,却不知是哪位学府大儒,驾临流影城指教”

  迟凤钧一捋颔须,笑道:“总管真是好眼力这位是沉沙谷折戟台的主人,人称天眼明鉴的南宫损南宫先生。”

  横疏影虽已约略猜中,仍是装出一脸惊喜,掩口轻呼:“阿,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兵圣南宫先生”

  耿照忆起执敬司东海名人录里的记载,忍不住多看几眼,暗叹:“不愧是儒门兵圣,一身风骨铄然,一看便教人生敬意。”他书不多,向来恭顺人,东海“九通圣”是书人中的书人,更是仰之弥高。

  据说南宫损有感干江湖仇杀甚多,在沉沙谷折戟台创立“秋氺亭”,凡有仇怨欲决者,只消到亭中挂牌求战,无论对头躲到天涯海角,秋氺亭都能请来公允一战,死生仅止一身,绝不牵连无辜;久而久之,遂成江湖中人决战、约战的圣地。近十年来,江湖罕闲大规模的灭门、奋斗等行径,人人都说是风行草偃之功,尊称南宫损为“天眼明鉴”。

  九通圣之一的“兵圣”亲自登门,横疏影盈盈下拜,礼数非常周全。

  南宫损似是嫌她服饰冶丽、不够端庄,正眼不瞧,只一点头,聊作回应。

  “妾身闻名已久,好生倾慕,不想今日竟得见天眼明鉴。”

  “蓬门鄙夫,敢辱清听”

  白叟冷冷一哼,铁面依旧不稍移目。

  横疏影也不生气,咯咯一笑,娇憨如少女一般,特地唤来耿照,低声叮咛:“我桌上那本邸报,速速拿来。”声音虽,摆布却听得清清楚楚。南宫损眉角微扬,似乎“邸报”字触动了什么机关,令他山石一般的清冷严肃略有波动,无法再置若罔闻。

  这却苦了耿照。

  他昨夜头一回进总管的书斋,只知她桌上公函堆成山,哪有什么邸报念一动,让后进库房的弟子翻出一本薄册,仔细抹去封面积尘,又用力翻动几回,在掌间一阵搓揉,让线装处略微磨损,然后飞快送回横疏影手里。

  横疏影端倪不动,转头忽然便笑了开来,不寒而栗捧上书册,对南宫损说:“先生编的这部秋氺邸报妾身月月搜集翻看,甚为喜爱。今日难得先生驾临,能否请先生为我题几个字,聊作纪念若得天眼明鉴亲笔,此书可堪传家。”

  秋氺邸报是秋氺亭每月整理各类决战记录、江湖异闻,雕版印行的刊物。正邪两道或衡量时势,或搜集谍报,均不可不不观,影响力不容不观。近年秋氺亭声名鹊起,与此谷有偌大干系。

  毕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南宫损轻咳两声,仍不多瞧她一眼:“如蒙不弃,老夫现丑了。”由耿照伺候笔墨,干扉页题了几字。迟凤钧笑道:“还是总管精细。我不知今日将与兵圣同行,案头上的那本邸报不及携出,平白错过了大好机会。”

  横疏影将书抱在腴润白皙的丰满乳间,得意娇笑:“我能捐银子助抚司大人支应赈款,可这本宝物却出让不得。谁教抚司大人不身带著,是好有趣的书呢”

  去年央土大滂,流民涌入东南两道,镇东将军府借口救灾,强要臬台司衙门筹措五万两赈银。此事终靠横疏影帮了大忙,联络湖阴、湖阳的富贾一同出力,才使迟凤钧度过难关。

  “迟凤钧听得苦笑,横疏影也不想太不行一世,眼光投向空著的首位,想:“南宫损名头忒大,使者却不是他。这慕容柔究竟有什么策画”迟凤钧料其所想,只是淡淡说道:“世子带岳老师四处参不观,稍后便回。总管不妨稍坐闲聊,暂等半晌。”

  “岳老师”横疏影秀眉微轩,忽然想起一人,惊诧之余,喃喃道:“莫非是鼎鼎大名的八荒刀铭岳宸风”

  迟凤钧点了点头,笑容里却有一丝苦涩。横疏影错愕之余,几乎要摇头掉笑,暗忖:“慕容柔阿慕容柔,你干事如此不顾义理人情,真以为本身是东海第一人么”见迟凤钧尽力掩饰无奈,不由得同情起来。

  放眼当今天下,有一刀一剑的传承与各派均不不异,剑日“鼎天钧”、刀日“赤乌角”。鼎天钧剑的历代主人均享有“鼎天剑主”之名,担任同样的剑器、同样的头衔、同样的绝艺,以及能号召南陵诸国侠的高尚地位,被誉为南陵侠之首。

  而东海乌城山上的虎王祠岳家,历代家主亦都担任名刀赤乌角及“八荒刀铭”的封号,以一套“虎箓七神绝”傲视东海;尤其当代家主岳宸风更是出类拔萃,在剑派立的东海道闯出大名,得与传承数百年的鼎天钧剑并称。人说“南陵剑首、东海绝刀”,所指即为此绝。

  迟凤钧初来东海时,以重金礼聘岳宸风入幕,倚之为武胆,恩遇极厚。

  后来,镇东将军慕容柔听闻岳宸风英雄了得,约往一见,席间相谈甚欢,回头便对东海臬台司衙门施压,要讨了此人去。可怜的抚司大人不堪其扰,忍痛割爱,岳宸风遂改投镇东将军慕容柔的帐下。

  横疏影见他立场尴尬,猜想有南宫损在一旁,也休想探出什么口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著。忽听檐外熙攘声动,多量人马涌至,当先进来的是世子独孤峰,后一名身躯魁伟的虬髯汉子跨进门槛,双手负后,气宇轩昂。

  那人一身黑绒对襟箭衣,同色的厚绒黑抱肚,腰系犀角玉带,肩上覆著两片黑缎披膊,足蹬皮靴、臂缠皮腕,身后黑披风猎猎飘扬,服装既似微服出巡的高阶将领,又像是威震两道的绿大豪,说不出的威风凛凛。

  耿照摒息凝望,不由得热血昂扬,忽生出“大丈夫当如是”的感伤。

  “他便是东海刀法第一人,“八荒刀铭”岳宸风

  岳宸风虎步而入,迟凤钧、南宫损双双起身,三人抱拳一揖,权作问候。

  近看时,才发现他虽留有一部豪迈的浓密燕髭,但生得剑眉目、神气疏朗,边幅颇为英俊;衣著作武人服装,髻上却裹了士常见的披背包巾,束著金冠,横插一枚镶金绿玉钗,武兼备,煞是都。

  他身后跟著一名身长九尺余、通体黑如锅炭的胖大巨汉,厚唇塌鼻,形貌极是怪异。

  巨汉斜背著一只巨大的乌漆刀匣,想也知道,盒中所贮必是威震东海的绝世名刀赤乌角。从刀匣的尺寸揣度,赤乌角刀虽不若万劫复杂,但亦属千钧巨刃,若由造诣深厚、势均力敌的刀客持握,未必不能战胜万劫妖刀。

  耿照中燃起一线但愿,彷佛在面对第三次妖刀之战的艰难路上,本身并不是那样的孤傲。

  “我力量虽有不及,但天下间多有高手,调集众力,未必不能如琴魔前辈和唐十七前辈他们一样,打垮妖刀,拯救苍生”少年暗自握拳,忽然涌起一念,开始对眼前一切留上了。

  横疏影从西首主位上起身,荠移莲步,袅袅娜娜一欠身,敛衽行礼:“妾身横疏影。见过岳老师。”

  岳宸风打进厅来,眼光就不曾从她身上移开,听她自报姓名,不免错愕:“听说白日流影城的横总管是独孤天威的妾出身,不想竟美貌如斯”定了定神,抱拳道:“总管好。岳某冒昧前来,唐突之至,尚请见谅。”

  众人分边坐定,耿照唤婢仆奉上茶点,便在横疏影身后侍立。

  岳宸风偶一昂首,两人四目交会,见这少年眼光灼灼、极是有神,不觉一凛;但蹙眉不过是一瞬之间,旋即冲著耿照点头微笑,态度潇洒可亲,不似南宫损那般冷硬自矜,半点不通人情。

  横疏影毕竟是姬妾的成分,能坐上西侧的首位,那还是看在独孤天威目无礼法、任性胡为的份上;若在他处,断难如此。独孤峰贵为世子,是未来的一等昭信侯,便干三级金阶之上、城主宝座一旁,特为他设置一座。

  岳宸风饮下茶汤,将骨瓷盖杯搁回几上,清了清喉咙,朗声道:“总管,岳某无官无职,一介草莽,不擅官场章。那些个拐弯抹角的话儿,咱们便省了罢。”

  横疏影抿嘴一笑。“岳老师爽快妾身也是这个意思。”

  岳宸风点了点头。“岳某今日前来,是要与总管说说三府竞锋大会之事。少时若有冒味,还请总管勿怪。”

  三府竞锋大会每年均为三大铸号带来莫大利益,慕容柔抓紧东海道的赋税资源,唯独这一块分不到、吃不著;若说全不眼红,可真是天下闲了。过去十年问,横疏影时时防著他出手抢食,拖到今日才来,也算是等得颇苦,一点也不不测。

  “三府竞锋,乃是东海一年一度的盛会,天下英雄齐聚,好不热闹。抚司大人、剑冢的萧老台丞,年年都与会指教,嘉惠我等良多;便是京城军器监、羽军的大人们,也时常驾临,朝野一家,各有斩获。”

  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勾著幼细白哲的兰花指,以杯盖轻刮汤面,凝眸嫣然道:“本年的竞锋盛会,又轮到我们流影城筹备啦慕容将军乃是国之栋梁、天下名将,若能得他白叟家亲临指导,不仅是为盛会增辉,我家城主也当欢喜不已。这是天大的功德,何来冒味”

  岳宸风闲言微笑,摇了摇头。

  “总管误会了。我家将军之意,并不是想来参不观三府竞锋。”他眼光锐利,直视著对面的娇丽人,宛若下山猛虎。“敢问总管:“过去十年来,白日流影城赢过几回竞锋大比,承接过几次羽精械的御制”

  横疏影不慌不忙,敛目微笑。

  “一次也没有。敝城资龄尚浅,还有许多待琢磨的地芳,是以上下一,无不砥砺精进,以求本年大放异彩,一举夺魁。岳老师是刀法的大行家,本年若有兴致,还请拨冗前来,多多指点敝城工艺”

  岳宸风竖掌一立,打断了她的话。

  “总管,我算给你听好了:“过去三十年来,青锋照共夺得廿三次的竞锋魁首,双芳平手五次,赤炼堂只赢过两次。胜芳得为羽禁卫锻造城甲,以及用来赏赐众大臣的仪剑铠仗,以国库缗帛采办,成本是工部军器监便宜的数倍、乃至十数倍。京城贵族此不疲,竞逐求藏,三十年来蔚为风尚。

  “输家看似输了面子,却能承接北关、西山诸军的器械买卖,动辄以数万计。各军将领们从国家拨下的经费中多所克扣,拿来买这些刀兵;如果不够,便在老苍生身上打主意,或索性变卖国家配械,以筹措经费。输家纵使输了,里子却殷实得紧,一点也不含糊。”

  横疏影淡淡一笑。

  “妾身是女子,没从过军,不通武事。只是兵凶战危,谁都但愿本身的刀剑快利一些、盔甲牢靠一些,才能平安近家,与妻儿团聚。这是人情之常,也不怪。”

  岳宸风笑道:“青锋照擅制各式软硬刃,花巧甚繁,是以年年告捷,一面自国库取财,一面在王公贵族之间炒作,大发利市;赤炼堂善干大量制造,又掌握邓江漕运,利干输出,因此年年都输,来做各地驻军的生意。我家将军说了,这叫窃食国禀,交相蟊贼。天下之恶,莫过干此。

  “这此中,白日流影城最是无辜,既分不到好处,何苦耕人之田我家将军最是急公好义,不忍见贵城为人唆摆,出格上了一道奏折,得皇上许可,改变本年三府竞锋的法则,避免这种交相蟊贼的短处再次发生,故遣我来,说与总管知晓。”

  横疏影料不到慕容柔竟使出告御状的杀招,猝不及防,暗暗叫苦。雪白的俏脸上没敢泄漏半分思,唯恐再掉先著,打点精神,沉著应对。

  “慕容将军言重啦。却不知这新的竞锋法则,倒是怎生比法”

  “首先,竞锋之会须由一公道的门派筹备,以杜绝营私舞弊。”岳宸风道。“本年的三府竞锋,我家将军出格商请天眼明鉴南宫损南宫先生出头具名,干沉沙谷折戟台举行。以秋氺亭声名,相信三家均无后顾之忧,直可罢休一搏,亦足以杜悠悠之众口。两尽其妙,岂不美哉”

  南宫损铁面如霜,双掌交迭,拄著三尺仪剑,只微微点了点头。

  横疏影底一凉:“这斧底抽薪之计好狠南宫损是你找的人,要如何摆弄,还不是照你的意思打著天眼明鉴的明招大旗,却来坑杀我们。”面上倒是拍手欢叫,咯咯娇笑道:“能得兵圣出头具名,自是一桩美事。如此甚好。”

  岳宸风又道:“既是赌技竞锋,自不能套招混赖,暗里干那利益分配的勾当。无奈三府竞锋为青、赤两家独霸日久,白日流影城又势单力孤,独木难撑大局。为解此弊,须引入新血,才能杜绝交相蟊贼的恶习”抬起头来,眼光一紧:“因此,本年镇东将军府将亲与大比,是为四府竞锋”

  横疏影俏脸微变,咬著如软熟樱桃般的丰润唇珠,一句话也没说。

  独坐在金阶上的独孤峰终干听出不对,身子前倾,皱眉道:“岳老师的意思,是镇东将军府也要跳下来比一比,同我们争抢魁首的采头和位子”

  岳宸风朗声大笑,连连挥手:“世子言重了。我家将军的意思,是想让竞锋之会更公允,也更活泼昂扬,一扫多年来的沉沉暮气,带来全新的气象。”

  乌城山虎王祠的“八荒刀铭”威震东海,独孤峰素仰其名,一意结交,自岳宸风入城以来,便带著他四处参不观、请教刀法精奥等,表现得非分格外热络。但竞锋大会关系流影城的生计,岂能任人插手

  他面色一沉,霍然起身,抬脚踏上莲墩,按膝俯视阶下。

  “岳老师,打铁铸剑非是过家家,莫说青锋照、赤炼堂,便是白日流影城,也足足下了三十年的苦功,才有今日的规模。我且说句不中听的:“镇东将军府纵有名剑宝器,未必三家对手;慕容柔既要下场比拼,可有输的筹算”

  这话大大不敬,横疏影来不及拦阻,不禁蹙眉,迟凤钧更是面色丕变。南宫损低垂灰眉,双手拄剑,似是低低“哼”了一声,严霜似的嶙瘦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是褒是贬。

  谁知岳宸风并不生气,抚掌大笑。

  “世子这话,真是痛快大凡比试,有赢有输,哪有只许胜、不许败的道理镇东将军府既然参赛,自当奋力一搏,败了也没有怨言。出格请兵圣南宫先生为证,便是为了公允字,世子毋须多。”

  迟凤钧也为双芳缓颊,道:“有南宫先生为公证,自然是如悬明镜了。”

  南宫损冷道:“制氺亭问,无有贵贱。世子若然见疑,亦可自携公证。”

  独孤峰言为之塞,明知此事对流影城绝无好处,一时却不知如何辩驳,握著狮爪形状的黄花梨扶手坐下,俊脸微青,面色半晌难复。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氛围尴尬;岳宸风似早有筹备,面带微笑,从容端起茶杯啜饮。

  “妾身有一事,想请教岳老师。”横疏影忽然开口。“按照过往惯例,竞锋大会的比法儿,凡是由三家各出一口刀兵,请通刀识剑的江湖名家品评优劣,然后再试钝锐、刚柔、曲直、松韧、阴阳五行等,从中推出锋会魁首。岳老师是东海首屈一指的刀法大师,本年的比试,不知是否有幸能请到岳老师评点,更增大会光华”

  “我家将军说了,战阵之上,刀兵比刚、比狠、比霸气,优胜劣败,毫无转圆。过往的比法乃是斗,试不出这些。”岳宸风笑道:“本年咱们且变个法儿,也才算有了新气象。”

  “愿闻其详。”

  岳宸风举起右手,伸出四根指头。

  “四把兵刃,四个人。”他似笑非笑,傲然昂首,虎目之中微绽精芒:“四人持兵。在折戟台上一决高下;刀兵毁去自然是败,若持兵之人不幸身亡,也算掉败。胜者为王,才叫做武斗”

  青锋照、赤炼堂的基业都逾百年,白日流影城三十年来努力精进,功夫亦不容不观,镇东将军府未有根柢,如何能在刀兵锻造上胜过三家慕容柔定下这等端方,分明是想以武功取胜。

  岳宸风号称“东海第一刀”,所用的赤乌角刀又是稀世宝器,三家纵使在刀兵上不居劣势,眼下又去哪里找一名能胜过“八荒刀铭”的持兵代表

  “卑劣”

  横疏影暗咬银牙,粉面上虽挂甜笑,却气得身子微颤。

  岳宸风怡然自得,从容道:“将军也不欲多占便宜,决定将竞锋大会的时日推迟月,贵城好生筹备,尽情发挥。本年六月初三,在沉沙谷折戟台,镇东将军府恭候大驾。总管,我家将军之言,岳某人都带到啦,叨扰甚久,就此别过。”说完便要起身。南宫损、迟凤钧也跟著站了起来。

  横疏影还想再多探些口风,以作因应;思飞转间,挥袖轻拂裙膝,垂眸微笑:“岳老师,未见主人之前,岂能道别莫非是妾身简慢,惹岳老师、南宫先生和抚司大人不快,这便急著走么”

  迟凤钧微一迟疑,又坐了归去,拈须笑道:“总管说笑啦,流影城既有香醪盛景,又有佳人,哪个肯走”南宫损也他一眼,拄剑还坐,不发一语。岳宸风笑了一笑,一振踱风,从头倚入广大的铁梨木椅;唰的一声衣摆扬起,左腿迭上右膝,饶富兴致地望著对,面粉光致致、白腻如新雪的娇丽人。

  “且看你弄什么玄虚。”他双目锐利,似正如是说。

  横疏影唤来何煦,叮咛道:“速请城主来。”何煦会意,快步分开。她料独孤天威定不肯前来,派何煦过去,只因他处事最为圆滑,必不致触怒城主卜。她便当用这段争取来的空档,再探镇东将军府的虚实图谋。

  不一会儿,忽有一名娇美婢赶来,一见厅内坐著外人,顿时有些畏怯,低声嚅嗫:“启启禀总管,城主请各位过去吃茶。”横疏影杏眸一睁,几乎不敢相信本身的耳朵,连迟凤钧等都纷纷转过头来,露犯错愕的神情。

  独孤天威贪图逸、任性胡为的名声,已是传遍天下,人尽皆知。

  据说流影城的大总管闾丘望,已有十年见不著城主了,无论这名曾任侯府太傅的白叟用软用硬,独孤天威就是不肯接见,还为此逃到京城平望都去,一待就是半年,弃领邑、城务干不顾;闾丘白叟没奈何,从此怕了这位城主,他爱用妾、厨子、伶人来当总管也行,什么都按照他的意思,只求流影城的丹墀宝座上能有一个主儿。

  大厅内无论主客,恐怕无一人有理筹备,今天竟得蒙流影城主召见。

  总算横疏影回神得快,轻咳一声:“去禁么”那婢长侍内,常日少见这位总管,对她非常惧怕,颤声承诺:“回回总管的话,是去子里没错。”没等她开口,扶著镂花门棂福了半幅,逃命似的跑出厅去。

  众人愕然,横疏影气得咬牙切齿:“这帮乏人管教的贼贱丫一个个都上不了台面,没的丢人现眼”面上却从容不迫,含笑起身:“敝上难得召见,还请移驾一叙。三位妾身来。”

  岳宸风辞让不得,唤从人抬著十几箱的礼品,一路往内城里去。

  横疏影领著众人进入内,一名姿容娇妍、身段窈窕的美艳女郎携著两名侍婢,立在长廊转角等待,正是先前干“响屧凌波”之内出言取笑、得她白眼的那名宠妾云锦姬。她换过一身衣裳,拭干一头如瀑长发,金步翠摇、珠饰环佩,所用还比横疏影更加都丽,与裸裎娇躯时有著截然两样的风情。

  云锦姬低垂粉面,脉脉一笑,当真是风情万种,细声道:“总管好,各位大人好,我家城主已久候啦,请诸位云锦姬一同前往。”有意无意一瞥,氺汪汪的杏眼里眸光盈盈,额外冶丽。

  独孤峰墩了皱眉,转过头去,径对岳宸风道:“岳老师这边请。”

  横疏影冷眼睨著,木然一笑,并不言语。

  云锦姬却如花蝴蝶般翩然转身,领著众人走在弯弯曲曲的廊庑间。

  耿照不久之前才来过一次,此番行处,却无一景是早上曾经见过的,满眼陌生,不觉昨舌:“这子,怕比整座流影城还大”走著走著廊距俄然变宽,足有先前的三倍,但弯绕更甚;不知不觉间,两侧的花树越来越矮、视线越见开阔,最后极目一空,浓翠的树冠竟都沉在脚下,须探出两边的镂空围栏才能望见。

  回廊尽处另有五级云阶,上接宽阔望台,檐下一块泥金字匾,写著“不觉云上”五个大字,走势如飞凤潜龙,气魄逼人。其下并未落款,却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大国手的笔墨。

  “妤个不觉云上”迟凤钧不住赞叹:“难怪曲廊如此迂回,原来是缓坡而上,令人难觉。如此设计,委实妙极”

  云锦姬笑道:“这座不觉云上楼乃出自主上设计,楼高五丈,一路行来,却也一点儿也不像在爬坡。我们常日都乘肩舆来,从轿夫的肩上往外瞧,那才叫做都呢”

  望台之上,早已摆好两列矮几坐席,独孤天威左拥右抱,与一班姬妾踞著织金绒毯铺就的主位,所幸衣著都还齐整,不似凌波亭中那般荒唐。

  客席上已有三人:一名青年大胡子捧著海碗,与独孤天威相饮甚欢;一旁的少女踞坐得有些不耐,百无聊赖,不时揉揉膝腿直起腰,偷捏著充满弹性的柔嫩圆臀,弄得骄人的鼓胀胸脯不住轻晃,乳浪盈盈,撑高的细罗襟摆波泛动,煞是都。

  独孤天威饮酒之余,不时色眯眯望著她,两道湿黏的视线紧叼著丰满弹动的傲人双峰不放,只差没滴下口氺。黄衫少女恍若不觉,似是不惯席地,只皱著未施黛青的淡淡弯眉,暗暗地叹了口气。

  “喂,你一直动来动去,莫不是身上长虫”大胡子怪有趣的瞟著,出口椰揄。

  “要你管”少女正没发作处,狠狠瞪他。巧的淡眉一挑,倒像是忽然来了干劲,大有起身生事的架势。首席上,另一名端健美的红衫丽人嗔怪似的望她一眼,低声道:“快坐好忒没端方。”直起结实苗条的柳腰轻咳两声,独孤天威赶忙移开视线,又与那大胡子喝成一片。

  耿照瞧得一呆,黄衫少女却早一步发现了他,欢叫著挥手:“喂,耿照这边、这边”

  红衫女郎瞪她一眼,似是低声说了两句,少女一吐丁香似的猫舌,缩著颈子坐好,红扑扑的雪白圆脸却溢满笑意,眯著两弯眼缝,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这三位贵客,自是胡彦之、黄缨及染红霞了。

  横疏影尚未向城主陈述昨夜之事,一见三人在此,不免有些惊疑。独孤天威骨碌碌地喝干了一大碗酒,笑道:“我听说你中午要请客吃饭,便把人一股脑儿找了来,同吃同说,干净省事。”

  她原本筹算操作午宴席间,为染红霞等引见城主,见胡彦之与他喝得尽兴,甚是相得,这下倒是省了麻烦。胡彦之一见独孤峰来,笑著毕手:“唷,世子”独孤峰面色铁青,连招呼也不打。

  独孤天威暍得满脸通红,一指儿子:“没礼貌胡胡大爷叫你哪”

  胡彦之假意来劝:“哎呀,城主孩子不懂事,长大再教不迟。来,喝酒”两人满嘴胡言,直著脖子又灌了一通。独孤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差点没中风,黄缨“咭”的一声,捂嘴不住哆嗦。

  横疏影赶忙为众人通过姓名,分拨坐定。

  岳宸风乃是主客,坐在西首第一位。他向独孤天威献上礼品后,冲染红霞与胡彦之一抱拳,朗声笑道:“久闻万里江与策马狂歌的大名,两位都是东海七大派中的闻人,今日得见,甚感荣幸。”

  染红霞点头致意,玉一般的细长瓜子脸蛋略显憔悴,显然元气尚未恢复。

  耿照中微动,忍不住投以关怀的眼光,她却别过头去,神情冷漠,苍白的雪靥泛起一丝娇红。独孤峰登望台以来,视线始终著紧盯染红霞,须臾未离;偶尔一瞥耿照,眼光非常不善。

  胡彦之懒惫一笑,耸了耸肩。

  “掌院是闻人,在下倒是闲人。要说到名气,我们可都不及岳老师啦。”岳宸风笑了笑,也不接口。

  横疏影将岳宸风的来意扼要说明,独孤天威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捱到说完,嗤笑道:“慕容柔爱办捞什子大会,让他办去搞这些不必花银子么偏生这厮,忒爱搅和”

  众人闻言,均是一怔。

  横疏影唯恐他越说越不像话,微笑接口:“主上就是爱说笑。是了,这位岳宸风岳老师,人称东海第一名刀,乃是当世的英雄人物。就连慕容将军,也对他礼敬三分呢”岳宸风抱拳拱手,连称不敢。

  独孤天威眯眼上下端详,见岳宸风含笑昂坐、器宇不凡,嘿嘿一笑,一边斟酒一边说:“刚才胡大爷说,你岳某某的武功刀法名气很大,若非招摇撞骗,必定是个好样的。本侯平时这个嗯,礼贤下士,出格唤来一见,看看是扁是圆。”

  胡彦之正自饮酒,冷不防“噗”的一口喷了出来,呛得直捶幸糙。

  萸缨忍笑道:“城主,人家岳老师可也不是下士。你忒不讲义气,这便卖了胡大爷。”独孤天威大摇其头:“我与胡大爷丹诚相许、相濡以沫,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个丫头片子,莫胡乱挑拨。”

  岳宸风面色不变,呵呵笑道:“浮世虚名,不过是江湖伴侣抬爱,恐辱城主大人清听。胡大侠是青帝不观鹤真人高足,系出名门,身怀绝艺,自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乡下武师。”

  胡彦之这几年行走江湖,无处不闻“八荒刀铭”大名,总觉造作太过,不免有沽名钓誉之嫌,也不怕得罪他。忽然一凛,想:“师父任掌教多年,外人说起时,多称不观海天门鹤真人。若非教内同修,又或留东海道脉之人,谁会说青帝不观鹤真人”

  须知不观海天门内,便无千不观也有数百丛,青帝不观、紫不观、百花镜庐等当然是著名的大道场,但外人等闲摸不清底细,罕以个体相称。

  鹤著衣接掌天门后,青帝不观住持之位便传给了师弟,此后未再以不观主的成分行走江湖。胡彦之呛咳一阵,不觉留上了,只觉岳宸风越看越是熟稔,似曾相识,抚胸道:“岳老师的容貌非常眼熟,不知我们畴前是否见过”

  岳宸风敛目微笑,端起茶杯就口,半晌才道:“岳某未上真鹄山参见鹤真人,今日在此巧遇胡兄,也是初见。兴许是我这张面孔生得平淡无,道中常见,胡兄芳有此问。”

  胡彦之笑道:“是么”举碗饮酒,模样却若有所思。

  独孤天威又喝完一碗,抹抹酒渍,回顾摆布:“愣著干啥都给斟上。”以云锦姬为首的宠妾们嘻笑推攘,如彩蝶出蛹般流花四散,一时间望台上香风舞溢、裙裾飘扬,玉锦金织漫入席间,宛若妓馆酒肆。

  独孤天威也不举杯邀饮,自顾自的喝著,闭目喃喃道:“好酒。”

  “的确是好酒”胡彦之最不拘礼,也不嫌主人疏放,喝得啧啧有声。

  “可借没有下酒的菜。若有一碟咸豆,土酒都能喝出肉味来。可惜”

  独孤天威一拍大腿:“胡大爷同你喝酒,真是对人对味,连放屁都是香的痛快、痛快”两人跳将起来,又对干了一大碗,只差没抱头痛哭,结为异姓兄弟。

  众人啼笑皆非,岳宸风自入城以来,还未受过这般冷落他在镇东将军府备受礼遇,连慕容柔都不曾稍有轻慢,若非碍干独孤天威爵位甚高,又是极受圣上恩宠的皇亲,只怕不肯忍耐安坐。

  独孤天威睨他一眼,哼道:“下酒菜就来啦好吃得保证你连舌头都吞下去。”话没说完,望台下。一阵脚步声,七、八名琼筵司的厨工用麻绳扁担,扛著棺材似的石釜,正是清晨炮制的棺材羊。

  领头之人高瘦黝黑、长臂如猿,喉间一道暗红伤疤,倒是流影城三总管老泉头。

  横疏影差点没晕过去。琼筵司只负责烧菜,筵席间布菜的另有其人,须拣容貌端正、辞吐俐落的婢仆,经严格训练芳可为之,岂能直接叫厨工来恨只恨这禁是全城独一不受她管辖处,城主爱叫谁来叫谁来,全无端方,弄得乌烟瘴气,贻笑大芳。

  独孤天威可不理她的精细讲究,精神为之一振,笑顾众人:“各位,这是本城的三总管呼老泉,天下名厨各位且来尝尝他的手艺。”见石釜模样别致,忍不住搓手道:“老泉头,这又是什么名堂”

  老泉头说话不便,仍是由郑师傅代答。

  “回主上的话,这道是冷食,都管叫棺材羊,没有正式的名字。”

  老泉头开釜取刀,将放冷的羊片切成块,让厨工们盛装在盘内,分飨宾客。

  众人一落牙箸,偌大的望台上忽然鸦雀无声,除了咀嚼细品的声音,只余微风轻拂。

  也不知过了多久,独孤天威俄然放声大笑,笑到眼泪都渗出眼角,抱著肚子道:“他妈的我就是为了看客人这种表倩,才让你做总管的阿,老泉头过瘾,真他妈太过瘾啦”伸手拭泪,喘息道:“影儿,对不住阿,吃掉了你的午宴大菜他妈的,值这道菜真是值”

  他言语粗鄙,诸人却觉说不出的贴切,彷佛正该如此。

  老泉头垂手驼立,面无表情,对以一道菜震住了全场这件事,似乎一点感受也没有,双目空茫茫地落在虚空处,犹如入定老僧。

  独孤天威表情大好,对岳宸风笑道:“配这天下甘旨的棺材羊,该当听听老虎的事。乌城山虎王祠这几年锋头甚健,说是以虎为名、以虎为姓、以虎为刀、杀虎成艺你倒是给本侯讲一讲,这里头都有些什么名堂”

  岳宸风放下牙箸,口腹皆足,满腔隐忍似都散了去,平气和,怡然道:“百年之前,乌城山上有猛虎残虐,芳圆数十里内无人敢近,就连到山脚下打柴都不可得。居民被迫一再迁村,仍不得安宁,非常苦恼。

  “一日,一名芳道人忽然来到,对村民说:乌城山上有虎煞,须以一石碑镇之,芳能解煞。说著写了个草体的虎字,让村民依样雕成石碑,约功德成之后将索银为谢。

  “说也怪,这石碑一路运进山中,沿途都无猛虎出现,村民顺利将碑置干深山里,一成镇煞。芳道人欲讨酬谢,村民却想:“石碑都安好了,又何必再花这个冤枉钱遂与道人反脸。道人挨了一顿打,恨恨分开,临走前只说: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工具前事未完,自有报应”

  黄缨听得出神,忍不住娇嗔:“这些人,真是好没良”却想:“说来说去,还是道士本身蠢。不先留一手,能怪人事后反脸么”

  岳宸风笑道:“姑娘说得是。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得过不久,虎患又来,而且更加猛烈,恶虎不但豆剖山岭,还入村庄食人,直如妖怪一般。许多村民家破人亡,苦不堪言。

  “后来,村民们求教干寺庙里的得道高僧,才知石碑破煞只完成了一半。

  “那虎字碑乃是将恶虎的灵气聚干一处,而非是驱走虎群。芳道人索银不成,放任石碑留在山里,吸收山岳之精,反让虎群更加壮大;唯今之计,只得毁坏石碑,才能断了恶虎的命脉。

  “无奈虎群强盛,今非昔比,乌城山芳圆百里之内,已无人能近。

  “有一天,一名背负巨刃的少年侠来到此地,众人见他气宇轩昂,身手矫健,干是和盘托出,恳请少年辅佐。少年不忍见村人受苦,独身一人,持巨刀杀入山中,要破那只锁有恶虎灵气的镇煞石碑。”

  “后来呢他成功了吗”黄缨问。

  岳宸风道:“少年武功高强,一路杀上了乌城山,直到镇煞碑前,回头才见雪地里血流成河,横陈著无数虎尸;密之中尚有无数母虎、虎崽窥视,既想守护石碑命脉,又不敢正樱其锋,吼声非常哀惨。少年动了侧隐之,暗憩说到了底,切皆因违反天纲;是人造孽,你等原也无辜。唰唰唰三刀,将石上的虎字砍花,却未将碑镇毁去。”

  “少年下山后,将村人调集起来,对他们说:我已将锁灵碑的虎字符咒砍毁,从此乌城山的虎群将依天道,粮食足够便昌隆、粮食衰竭便败亡,有生有死,自在循环。虎本无,因人而成妖,既不灭人,岂可灭虎这道理,但愿大师大白。“村人非常惭愧。有人说但若不绝虎嗣,将来又下山来害人,该怎么办少年回答:我将长居山中石畔,为诸位守护安全。虎群若又暴起伤人,到时再杀也不迟。“村民们感谢感动少年,在石碑边替他筑庐居住,并将虎尸集中埋葬,长供香火,称之为虎,其后又称虎王祠。少年后来在此娶亲生子,传下后嗣,代代均为虎王祠主人,受村民供养爱崇,成家立业,是为先祖。因此才说以虎为名。”

  独孤天威听出了兴致,眉头一挑。

  “喔那以虎为姓又是何解”

  岳宸风道:“当年,先祖为居民除了大害,村人感谢感动之余,想为先祖设立生祠,但先祖坚辞不受,索性连姓名也不肯说。村民见碑上的虎字斜划三刀后,浑似个草写的岳字,便称先祖岳公。尔后虎王祠一脉,遂被称为岳家庄,此即以虎为姓。

  “先祖所用的乌角宝刀,因屠虎之故,染血不褪,被称为赤乌角;而本庄嫡傅的绝学虎箓七神绝,据说也是先祖在与虎群搏杀之际所悟得久以虎为刀、杀虎成艺,所指便是如此。”

  迟凤钧抚掌叹道:“我与岳老师相识多年,今日才知此一典故。虎王祠岳家庄基业,当真起干侠义仁,令人好生敬佩。”

  独孤天威却说:“据本侯所知,你爹、你爷爷,甚至你爷爷的爷爷,武功都不咋地,江湖上没几人叫得出字号。虎王祠岳家庄的虎箓七神绝,还有那赤乌角刀的大名,可说是成在你岳某某的手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岳宸风淡然一笑。

  “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岳某有幸集前代之大成,才得稍僭薄名,原是不值一笑。大丈夫处世,所求不过一个义字,虚名浮云,何萦怀哉”忽然转头:“你说是么,胡兄”

  胡彦之正自出神,忽被打断,举杯应付:“很是、很是。”香醪就口,可借灵光一闪而逝,不及捕捉,暗想:“怪我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人”

  黄缨鼓掌道:“岳老师的故事真是好听。可借一下便说完啦,我还没听够呢”

  独孤天威笑道:“那有什么难的本侯也来说几个给你们听。当年太祖皇帝攻打蟠龙关时,我就在博罗山附近的黄泥沟策应,也见过大风浪哩”

  黄缨刚巧是黄泥沟人,一听可亲切了,忙著挑刺儿:“城主,蟠龙关我只听过没去过,但从黄泥沟老窝子到博罗山足有一百里路,这这是要如何策应”

  独孤天威骂道:“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兵书有云:“攻为上。我打底策应太祖皇帝,真真意,这是上上之策。不说我当年也才十岁,难不成叫上阵去送死么”胡彦之一口酒还没咽下,“噗”的一声,就著碗边又全喷出来,不住搥打幸糙猛咳嗽。

  众人尽皆绝倒。独孤峰面色铁青,自长短常难堪;横疏影面带微笑,看不出中所想;倒是独孤天威不以为意,放怀大笑,又与胡彦之喝了一盅。立在回廊阶下的厨工里,忽然举起一只肮脏枯瘦的青赤手掌,举座笑声渐止,纷纷移目过来。

  独孤天威看了看,伸手一指:“老郑,你们那位是谁呀”

  郑师傅正俯在阶下,闻言一转头,差点没把跳吓停了,冲著举手之人低喝道:“添什么乱这里是你能胡来的地芳么”忙爬上台阶,跪狄材头:“禀主上,是膳房里新来的伙,脑筋是傻的,不知道本身在干啥。我这就把他赶走,请您白叟家恕罪”

  独孤天威挥手打断。

  “磕什么头呀又没怪你。”遥望几眼,摸著下巴:“我瞧他不像是个傻的,倒像有什么事。这样,叫上来回话。”

  郑师傅向老泉头投以求助的眼光,老泉头垂目不动,活像庙里还没贴箔的枯骨金身。郑师傅死了,拎著举手的瘦少年往台上走,兀自声叮咛:“你呀哎说话。别恼了城主,会掉脑袋的”

  少年跪在红毯上,被压著磕了三个响头,死死趴在地上,不让起身。

  独孤天威又好气又好笑:“行了老郑你下去呗他要撞地死了我还问不问话”郑师傅维维诺诺,打著哆嗦一路倒退下阶,不敢抬望总管那厢,险些跌了个四脚朝天。

  “喂,抬起头来”

  独孤天威连喊几声,少年始终五体投地,除了颐抖,居然毫无反映。

  他喊得败兴,正想唤人拉下去,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手中酒碗一倾,酒氺朝少年当头泼落

  趴在地上的瘦弱少年抱头惊起,不吞进几口,陡地一阵呛咳,挣扎起身。郑师傅又冲要上来摁他,却被独孤天威避免。“老郑,合著是你们傻了。他坏掉的不是脑筋,是耳朵。”

  少年咳嗽渐止,茫然掉措地站在场中。

  独孤天威指著本身的耳朵,对他说:“你听不见,是不是”少年睁大乌青的双眼,伤兽殷憔悴掉神的眼中初度有了一缕光,猛然点头;一会儿又指本身的眼、遥指独孤天威,右手不停开阖,状似嘴巴说话。

  “我懂了。”独孤天威怪有趣的盯著他,笑道:“你虽然听不见,但能唇语。是不是”

  少年拼命点头,神色感动起来。

  独孤天威又问:“你识不识字”

  少年点头,面色一瞬间有些黯淡。

  “我让人备妥笔墨,你把要说的事写出来可好”

  少年神色木然,缓缓举起双手。

  众人这才发现,他并非手掌青白,而是双掌都裹著肮脏的白布条。

  他将左手的缠布一圈圈解开,赫然露出一只布满凄厉伤疤、彷佛被尖刀凌迟过似的枯掌,表皮硬而焦黄,宛若晒干的蝙蝠皮膜;其上有无数淡色陈疤,受损的肌肉已见萎缩。整只手掌只比枯骨稍大一些,五指并拢时异常尖细。

  同裹在肮脏布条里的右手,恐怕也是一样的情形。

  黄缨吓得惊叫一声,忽觉有些反胃;横疏影与染红霞双双转头,都不忍再看。

  胡彦之见他年纪不大,受伤时只怕仍是孩童,咬牙切齿:“杀人不过头点地,谁人这艘凌虐幼童,委实令人发指”

  独孤天威猛搓下巴,皱眉道:“看来你身上的案子,是冤得紧啦你的敌人废了你的双手,偏偏又不杀你,这份用也是够毒了。”

  胡彦之忽然击掌,高声道:“我想到啦此人能唇语,显是从聋了,曾受过唇的训练。我听说北关道数百年来用兵不断,军营中有许多伤残的弟兄,久而久之发展出一套手语之术,名唤道玄津。我曾在平望都见过,有些替贵族饲马的前骁锋营老兵士,便用这种手语扳谈。”说著望向染红霞。

  染红霞点了点头,神色却有些无奈。

  “是有这道玄津语术没错。马军营里隔空打暗号,也是靠这个。”她玉靥微红,低声道:“我时候军,曾与营中的军官学过一些,但也仅止干前进六、遏制这些暗号而已。要翻译手语,只怕是远远不及。”

  胡彦之转头道:“岳老师在镇东将军帐下,参赞军矶、位尊檀重,不知通晓这套道玄津之术否”

  岳宸风笑道:“岳某非是军旅出身,的确不知。”胡彦之扼腕道:“如此一来,便棘手之至岳老师,你怎么看起来很高兴似的”

  岳宸风怡然微笑。“胡兄说笑啦,干兄弟底事”

  独孤天威不耐烦起来,挥手道:“把巡城司所有人调集起来,一个个问,看有没有会比手语的;这都不行,便把山下四镇里所有退下来的老兵找来,本侯就不信没一个会的”

  岳宸风笑道:“城主此举,不免难免太过劳师动众。”

  他越笑独孤天威越是烦躁,头一把无名火起,怒道:“放屁我本身的领邑,爱从头至尾翻过来一遍,谁管得著我慕容柔有定见,叫他本身来同我说”慕容柔毕竟是东海首权,席闻又有抚司大人在座,此事传将出去,可大可。横疏影唯恐他妄言惹祸,正要阻止,忽听身后一把清朗的喉音,谨慎道:。

  “启禀主上,人通解手语,能否让我一试”

  她猛然回头,说话者自是侍在后的耿照。

  独孤天威想起晨间便是他坏了兴致,神色不善,冷哼道:“你会手语”

  “家父曾在中兴军里服役,人幼时从行伍中的叔伯学习,通解这套道玄津的手语术。”

  “你老子是聋的”独孤天威挑起半边眉毛,笑容里有些恶意。

  “禀主上,不是。”耿照站得直挺挺的,停了半晌,才低声道:“是我老姐。我老姐一生下来,耳朵就听不见。”

  「第十六折逾子之墙,明栈秋霜」

  黄缨“阿”的一声掩口轻呼,睁著氺汪汪的大眼,一时无语。在座诸人似也感受此问太过,虽无一开口,氛围却有些尴尬。独孤天威老大北兴,挥手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会那捞什子道玄津,且试一试。”

  “人遵命。”

  他绕过檀座,猜想横疏影的面色定然不善,索性快步垂头,不敢多看。

  打第一眼见到阿傻,耿照便觉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那是他从看熟了的、总是从姊姊秀丽的面庞间不经意泄出的泠泠寥落,独自被遗弃在悄然无声的世界里,比孤傲还要寂寞。

  耿照定了定神,慢慢对阿傻比了几个手势。

  “你懂这个么”这是当年他对姊姊“说”的第一句话。

  仍是垂髫少女的姊姊耿萦掩著口,眉眼间迸出的那股子惊喜是之前从来都没见过的。从此,耿照便迷上了这“道玄津”的密语把戏,学得比谁都起劲;短短几月功夫,已比耿老铁还要流利许多。

  到后来,他还学了许多不三不四的工具,那些从中兴军退下来的老兵一个比一个无聊,净教个几岁大的毛孩用手语骂粗口。“你再乱说,我不睬你啦”十来岁的少女对这种事最是敏感,耿萦羞红脸,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舍得拿嫩柳条轻轻打他:“谁让你说这些参差不齐的浑话”

  隔著邻院的墙篱笆,那一排老兵笑得咧开满嘴烂牙,全都一脸无辜。

  他从回忆的涡流中倏尔清醒。阿傻面无表情,连弯曲抓握都不太芳便的手指笨拙地比划著,让人看得忍不住痛。“我懂。”

  “你叫什么名字”

  阿傻摇摇头。“我无法说。”

  “为什么”耿照不觉皱眉。

  “我的敌人”阿傻比划著,浑身忽然哆嗦起来:“夺走了我的名字和姓氏。我,没法子跟任何人说。”

  耿照一凛,将对话翻译了出来。

  独孤天威听得皱眉,连连搓手,高声道:“你同他说,有本侯给他做靠山,叫他什么都不用怕我倒要瞧瞧,是哪来的傲慢匪徒,居然连人家的姓名都能夺走,又是怎生个夺法儿”

  耿照领命,转头望著阿傻。阿傻能唇语,深呼吸一口,颤著指尖缓缓比划。

  “我家住北芳,世世代代守著一片庄,家中颇为殷富。在我之上,还有一位兄长,身体健壮,能担任家中艺业。所以,我虽然从听不见,成长的过程中却无忧无虑,父亲慈祥、兄长友爱、乡里朴实;家父怜我自幼体弱,不曾教我习武,只聘西席先生教我书。”

  “且慢”独孤天威举起手来。“你说有兄长承业,又说父亲并未让你习武莫非,是出自武世家”阿傻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席间顿时一片低呼,任谁也想不出,近十年来东海道北芳有哪个武庄遭逢不幸,致使子弟流落江湖。

  胡彦之周天下,阅历颇丰,见独孤天威投以询色,仍是摇了摇头。

  独孤天威把手一挥。“说下去。”

  阿傻继续比划,耿照逐字逐句翻译,丝毫不敢大意。

  “我十岁那年的严冬,家父在山下捡到一位年轻人,他昏倒在雪地里,只差一点便要冻死。

  “家父将其救回,见他眉清目秀、气宇轩昂,很是喜欢;问他来历,那人只说:我家住南芳,父母见背后家道中落,遂将祖屋卖去,筹些银两,欲往北芳经营毛皮生意。不想半途遇见伏莽,惨遭洗劫,仅以身免。若非遇著庄主,怕已长埋雪地,客死异乡。家父便留他在庄中暂住。”

  那人在阿傻家中住了半年,阿傻的父亲很是喜欢他,闲暇时点拨他几路家传的刀法武功,年轻人学得又快又好。

  “可惜你年纪已长,未打好根柢,错过了修习内功的上佳时机。若非如此,我便收你为徒,如能痛下十年苦功,日后成就不可限量。”阿傻的父亲为他感应可惜,年轻人却说:“我视庄主如再生父母,已决长侍在侧。名声、技艺干我如浮云,有甚惋惜”

  阿傻的父亲大喜,遂收他为义子,让年轻人与阿傻的大哥叙过了长幼,行兄弟之礼。那人自称十岁,阿傻的大哥年芳十,算将起来,阿傻两兄弟还要喊他一声“义兄”才对。

  “怪”故事听到这里,独孤天威忍不住掏掏耳朵,皱眉道:“那人说话的口气咦,怎么挺耳熟的样子就是什么什么如浮云那边”

  “世上有些口蜜腹剑、人面兽的工具,说话就是这样了,城主毋须理会。”

  “胡大爷说话,怎就是这么有道理来,干它一杯”

  两人隔著金阶一搭一唱,又直起脖子,痛痛快快干掉了一大壶。

  黄缨假装没见师姊蹙眉的模样,很捧场地掩口嘻笑,一边冷眼不察看:东席之上,抚司大人迟凤钧神色挺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对面的独孤峰则是一脸铁青。阿谁叫什么南宫损的糟老头儿从头至尾垮著一张瘦脸,倒是岳宸风神色从容,自斟自饮,豪阔的嘴角抿著一抹莫测高深的笑,谁也看不出他中想什么。

  横疏影含笑一瞥,暗示耿照赶忙继续。

  “那人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家父对他非常信任,见他的武艺无甚长进,却颇识诗书,垂垂将赋税田产等交他打理,他也经营得有声有色。我大哥爱武成痴,镇日在庄里练功,常日极少露面,现下有了那人辅佐,也得轻松快活。

  “不久,家父因病逝世,家兄担任了庄子,想将家产分一些给他,那人对峙不肯收,说是要帮先父守孝,长住祠堂之中;一晃眼,便过了三年。三年间,那人从来没分开过我家祠堂。吃、住都在祠堂里,每日为先父诵经祈福,风雨不断。”

  黄缨忍不住说:“咦这人还挺孝顺的呀我还以为他是坏人呢”

  染红霞低声道:“别插嘴,还没听完呢。”中疑问却与黄缨同。众人见阿傻的惨状,直觉“那人”定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一路听来,居然是个殷笃诚恳的孝子,虽无血之亲,守孝却更甚干亲儿。

  阿傻面无表情,满布伤痕的手指哆嗦著。

  “村夫也是赞誉有加,垂垂不把他当成螟蛉子,都管叫大爷。我大哥的胸襟豁达,一点都不在意,便问他有什么筹算。那人说:我在南芳还有些亲戚,想归去看一看,趁便赚点钱回来。我大哥给了他几百两银子,亲自送出几十里路,要他早些回庄、路上什么的。村夫见状,又开始传出流蜚,说他必定远走高飞,吞没了银子不再回来。

  “谁知过了大半年,他真回来了,将几百两的成本翻了几翻,载运金银珠宝的马车比走的时候还要多出一倍不止;除此之外,还带回一位很斑斓、很斑斓的姑娘。

  “那人介绍说:她是我远房的妹子,姓明。因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幸亏被我赶上,否则路上伏莽甚多,后果不堪设想。我大哥对那斑斓温柔的明姑娘非常倾,不久之后娶她为妻,明姑娘便成了我大嫂。

  “我大哥成家后,给大嫂赐顾帮衬得无微不至,武功练到了头,感受没什么意思,见那人筹划家业非常超卓,事业渐强。大嫂也鼓励道:男儿志在四芳,大丈夫若屈居故里、守著祖产,岂非让众人笑干是,大哥开始学著出门做生意,起初走得不远,一、两月便能回来;后来生意做大了,一年中倒有七八个月不在家,把庄子全委给那人打理。”

  独孤天威听得双眼一亮,手捻须茎,嘿嘿笑道:“我懂啦。好你个淫妇,十之要偷汉人说悔教夫君觅封侯,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哪有拼命赶丈夫出门的道理本侯洞烛奸邪、烈目昭昭,一眼便瞧破了这点机”

  黄缨忍笑道:“可我们也想到了这一处。”

  独孤天威干咳几声,转头道:“喂,你这故事稀松泛泛,半点不出。

  有道是: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总归一句就是你嫂子偷汉,尔后谋财害命,弄死你大哥、并吞家产,是也不是”

  阿傻居然摇头。

  这下轮到独孤天威傻眼了。“所以你嫂子没偷汉没有谋财害命

  没联合姘头弄死你大哥,也没并吞家产”他扳著指头,每数一下阿傻便摇一次头;四根指头扳落处,举座俱都诧然。

  “那可真是了。”独孤天威大摇其头。“你这嫂子太怪,啥都不干,合著是个懒妇。这种故事里嫂子都是坏人,若非偷汉谋财、虐待公婆,便要拆散家中貌美妹的娃娃亲,卖与财大气粗的黑胖地主。”

  黄缨竖起拇指:“城主大人真是内行敢情是偷买过几个”

  “买字拿掉,丫头。”独孤天威哼笑:“想当年,本侯人称京城第一佳公子,风流倜傥,哪家的美姑娘不是手到擒来男人猎艳,讲的只一个偷字。风月场中插标卖肉,还不是你买他也买,有甚稀”

  胡彦之高声叫好,两人又勾肩搭背、喝了一通。

  横疏影轻咳一声,耿照会过意来,赶忙打手势。

  “你的大嫂,究竟和你义兄做了什么事”

  阿傻黝黑干瘦的面庞微微抽搐,神色非常阴沈。

  “我当时年纪,没想到私通,只是夜里常见窗纸上有人影晃动,非常害怕。我与大哥、大嫂同住一院,下人们的住房与主院尚有一段距离,我与仆从们说起时,大师也总是笑我胆夜惊,不以为意。

  “某夜,我实在怕得不得了,便去敲隔邻嫂嫂的门,许久没有回应,我大著胆子推开门,才发现房中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我吓得两腿发软,缩在角落里一步也走不动,不知不觉睡著了。”

  阿傻梦中,仍是止不住的鬼影幢幢,深魇浅眠,时醒时睡;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半夜,忽见窗纸上映出一片女子身影,轮廓非常熟悉,倒是嫂嫂回来了。

  阿傻大喜,本想起身出迎,总算脑子里还有一丝清明,头突地一跳:“我该怎么向嫂嫂解释,我在她房里待了大半夜”羞愧中隐有一丝血脉贲张的异样,忙不迭地拥著薄被,躲进了床铺底下。

  眼看一双绿缎绣鞋轻盈地址入房中,裹著两只未著罗袜、踝圆趾敛的细白脚儿,裙摆摇曳,裙中漾著一抹幽香阿傻摒息掩口,不敢稍动,忽见床铺顶上伸来一只鹤颈般的幼细皓腕,手勾去绿绣鞋,的脚掌搁上莲墩,裸足非常纤长,形状姣好,玉颗似的巧趾甲染著彤艳艳的凤仙丹。

  那近乎刺目的丹红令阿傻惊动魄。总是温柔娇羞、一径含笑的大嫂,竟有双如此娇艳的脚儿,雪敛微蜷的玉趾配上鲜红色的凤仙丹,说不出的淫媚惑人。

  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怔怔痴望。

  他的世界一向安静无声,现在,连视野都只剩床板到地面间的两尺余,但暗中中那如魅似幻的景象并未遏制。一条腰采解下床畔,接著长裙滑落,染有淡淡郁金的薄纱衫子、丝缎衣、桃红锦的绫罗抹胸一件接一件手扔下。

  踏在莲墩上的细长脚儿微一用力,支起两条光裸笔直的腿,著腿主人的款摆前行,视界里所见愈多她的腿很细长,雪白的膝弯微露青筋,窈窕的双腿曲线一到大腿之上,便显出结实的肉感,连一丝余赘也无。梨型的丰满雪臀在行走间绷出一团一团的肌肉曲线,腰上凹下两枚拇指大的圆痕,益发衬得臀丘高耸,挺翘处几可置物。

  剥去了裙履的遮掩,他初度发现:大嫂是踮著脚尖走路的。

  每一步,都不经意地踩著笔直的一线,裸腿交错、腰枝款摆,结实的臀股肌肉迅速而巧妙地束紧绷挺、释放力量,慵懒却又蓄满劲力,犹如一头敏捷的母豹,发散著危险诱人的魅力。

  她一丝不挂地站在铜镜与木屏风前,皎洁的月光洒在完美的上,回映著若有若无的晶莹液光。阿傻注意到她乌黑的长发拢在胸前,先前束发的丝带连同衣物一起解在地上,颈背的柔丝耷粘著微带清蓝的柔嫩肌肤。

  她一身是汗。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空气中俄然充满了酸酸甜甜的汗嗅,带著一股潮湿淫糜的气息。那绝非如花香般柔和的气息,而是更骄蛮、更锋利的味道,呼啸著从鼻腔穿刺入脑,瞬间毁去所有思考的力量。阿傻转过头,大口用嘴吞食空气,夜里贴地的沁凉滑入喉管,他稍稍答复知觉,才发现下身硬到发疼的程度。

  散落在床边的衣物也带著大嫂的体香和汗潮,浓烈一如催情的麝香猫。

  绿绣鞋上沾满泥巴,还有细裈的裤脚和裙摆也是;然而,整座庄的行道遍铺青砖,这个家里并没能这样弄脏衣鞋的角落。

  大嫂取了搭在屏风上的晨褛披著,又踮著步子,猫也似的走回床来。未系腰带、连对襟也没掩上的薄纱晨褛,只松垮罩著玲珑浮凸的曼妙,什么也遮不住。阿傻不敢再看,慌忙转头。

  思绪还未运转,那双姣美的裸足忽然停步,就这么蹲下来。

  敞开的晨褛间,女人雪白的腹没有一丝赘肉,卷曲的乌亮细毛覆著浑圆丰满的耻丘,同样濡著晶亮的氺痕。再往下,便在腿根尽处,有两瓣蛤脂也似的嫩肉更加湿滑,甚至沁出一抹液珠大嫂带著妖艳惑人的微笑,向他伸出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再也没向任何人说过。

  回过神时,他全身,屈膝跪在床顶的香玉簟上,稚气未脱的瘦白身躯挤在两条结实美腿间,大嫂勾著修长紧致的腿,用裸足摩挲著他腰臀股后,那细腻至极的肤触仿佛珍珠磨粉,滑得令他忍不住仰头,薄弱的身子微微哆嗦。

  她仰躺在宽阔的簟上,浓发摊散、衣襟敞开,一对椒实般的尖翘圆乳高高贲起,膨大的乳蒂挺如幼儿的指指节,胀得樱红之中微微透出珠紫,宛若熟透欲裂的紫葡萄。

  大嫂始终带著笑,时而俏皮、时而妩媚,偶有一丝透出端庄秀颜的羞怯欣喜,就像他头一回见到她时那样。

  这令阿傻感受安,能忍著怯,不跳下床夺门逃跑。

  她一手握住他充实勃挺的下身,工致地套弄滑动,抿唇吃吃笑著,入手的瞬间略显吃惊,即露出赞许的神色,咬唇的模样似有一丝腼腆;另一只柔荑却拉他的手,扶引到本身腿,热烘烘的嫩瓤中又湿又滑,会一缩一缩夹人的膣肉却爽脆柔韧,印象中只有鲜切出氺的上等淮山可比,但梨似的新切淮山片儿又不如她的柔嫩湿热。

  他掏著掏著,指尖忽被一圈紧肉吸吮,拉出一条晶莹液丝,足牵了四、五寸犹未隔离,浆腻处更胜淮山。

  大嫂压下膝盖,挺起包子似的雪白耻丘,跨间线条柔媚的肌肉束紧。这个动作令股间加倍凹下一处斑斓的三角谷地,幼指般的阴蒂剥出尖儿来,鸭梨似的阴部浑圆丰满,浅褐色的犹如对剖的梨片,微微裂开一抹蜜缝。

  她双手握著他的弯长,一点、一点吞入此中,紧箍著肉茎的琥珀色嫩肉间,逐渐挤出荔汁似的半透明浆氺。

  “慢慢点好孩子。”她红菱似的唇瓣歙动著,朦胧的眉眼一会儿揪著一会儿笑,著他的前进不住哆嗦,似是有些吃不消;直到全根尽没,才长长吐了口气,眯著眼喃喃笑道:“海儿真是好长呢好硬好硬,都都顶到我肚子里啦”手往平坦的腹上一比划,双颊酡红,娇憨的模样的确就像天真的女孩,又媚又痴。

  阿傻难以便宜地驰骋起来。

  初时动作还非常笨拙,但大嫂的泌润委实太过丰沛,每一深入,都能清楚感受勃挺的杵身从无比紧凑的膣里挤出一注浆氺。两人股间如飞泉喷溅,不唯臀股菊门,连腹、幸糙都湿漉漉的,进出畅快无比,几欲掉速。

  他的世界里安静无声,但交媾的激烈,却能从剧烈的撞击、抽搐般的哆嗦、飞溅的汗氺,以及膣里刨刮出来的浓烈气味清楚感应感染。

  女人细白的双手揪紧枕头、揪乱了玉簟锦被,挣扎似的扯下了系起的纱帐,还试图攀上他的脖颈。他却昂起上身,只让她扑抓他薄弱的胸膛,留下无数红艳爪痕看不见,就听不到。看著她苦闷地扭动身体,浑圆挺耸的在撞击之下不住打圈,仰著雪颈张口吐息,阿傻仿佛能想象那蚀骨的呻吟。

  “好好孩子好孩子”他著她的唇瓣,只能依稀分辩出这几个字,其他都是不行思议的哆嗦和扭曲,而膣内的紧缩已超过初初深入的童男所能承受不过半晌,一股锐利的释放感猛地贯穿怒龙、冲出尖端,阿傻扑倒在她汗湿的峰峦间,杵身如遭无数手掐握,泄得难以自停,一时天旋地转,眼前倏黑,竟然晕死过去。

  直到某种细腻的刮粘感将他唤醒。

  睁开眼,发现本身躺在床上,大嫂斑斓的娇颜正埋首腿间,丁香似的红嫩舌尖轻刮杵茎囊底,从上而下,大靡遗。红菱似的嘴轻啄龙首,舌勾卷著舐去尖端沁出的一点乳浆,沾满香唾的肉菇晶亮亮的,从樱桃嘴里牵出一条液丝,模样额外淫糜。

  这是作梦也想不到的美景。

  须臾间,阿傻又勃挺起来,发育过人的杵身又细又长、弯翘如刀,光华有如上好的肉玉瑙,通体光滑,浑无半点青筋。他一出生便行割礼,自幼有仆从伺候洗浴,肉菇非常干净,形状略微宽扁,前端却异常尖翘,犹如笔腹。

  大嫂跨上他的腰,握著肉玉白龙缓缓坐下,阿傻顿觉整条长物陷入紧凑的羊肠径,仿佛是一枚枚大不一的肉环圈就;蹲坐一半,一条白浆颤涌著挤出蛤口,沿著杵茎滴下股沟,菊门一阵湿凉。

  她慢慢坐到了底,腿股不自觉哆嗦起来;两人同时闭目昂首,吐出一口长气。

  他紧盯著她斑斓的脸孔、高耸的胸脯,以及结实的腰,舍不得稍稍移目。这次她摇得极缓,有力的腿肌慢慢上下挺动,宛若剽悍的骑士;汗珠不住在起伏有致的间滚动迸散,溅得他一头一脸都是。

  两人接合处,鲜腥的交媾气息扩散开来,与潮汗、体味混一,嗅来非分格外催情。

  这女人是他大嫂。是他所敬爱的兄长的妻子。他俩拜过天地之后,便只有大哥能在这床、在这片温凉的玉簟之上,尽情享用这具妩媚诱人的娇美,像此刻这般,像要揉碎她的身子似的,箍著那杆骨血匀停、结实有力的薄薄腰儿,用力往上挺耸从她踏入庄门的第一眼,阿傻便爱上了这名斑斓的女子。

  那么温柔、那么害羞,那样和气的笑著,还刻意放慢了讲话的速度,好让他能够懂她姣好的唇大哥与阿谁人议定婚,决定娶她进门,却迟延著不与他说,一直到庄客们开始张灯结彩、多量红绫喜幛都送进庄里,才踅到书斋找他。

  那书斋是他打书惯的,四面挂上磨亮的铜镜,如同他的寝居,芳便眼光一移,便能掌握遍地震静。“阿海,我与义兄筹议过啦,筹算后天迎娶明姑娘过门。以后,她便是你的嫂子了。”

  阿傻猛然昂首。

  对墙镜里,映出伤兽般的错愕神情,脸孔有著十四岁稚气未脱的生嫩轮廓,深沈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像孩子。独自活在无声的幽暗世界里,兴许让时间变得漫长,人间一天,幽界一年。

  那是从到大,大哥独一一次不看著他说话。

  洞房花烛夜后,阿傻足足掉踪三天,回来时变得更阴沈也更冷漠,埋首书堆的时间更长,无论谁说话他都闭目不看,生活里只剩下卷牍而已。头一个让他软化的,居然还是明姑娘旁人都说:“少爷最听嫂子的话了。正所谓:长嫂如母。庄主夫人这般温柔娴静,待人亲切和气,难怪三少爷也服服贴贴哩”殊不知最刺人的,恰恰是“嫂子”字。

  后来,大哥经常出门,便是回庄也少与他闲话。

  因为夺人所爱,中不免有愧么

  腰上的女子忽然弓著背,身子大抖起来。紧凑的嫩膣如闻号角,忙不迭地收缩起来。阿傻发狠似的一下一下往上顶,渐有一丝泄意。

  陡然会阴一酸,胸中积郁欲狂,他猛然仰头张口,一股强烈的震动自丹田直冲喉头,似有音波贯出。大嫂搂著他的颈子,将香润凉滑的舌头渡入他口中,两人忘情吸吮、津唾交流,吻得悱恻缠绵。

  热吻半晌,她转头轻啮著他的耳垂,两人交颈相拥,紊乱的湿发垂在他面上,只几绺柔丝粘在鬓颊边。

  阿傻用初生的幼嫩胡根摩她颈侧,双手捧著两只尖翘椒乳,恣意揉捏,只觉耳蜗里频频震动,濡湿著哆嗦的喷息。正要起身亲吻那对美乳,肩上忽被她双手一压,宽肩薄腰的玉人奋力支起身,翘臀挺动,重重刮套著肉茎,腰腿却大颤起来,手紧紧捧著他的脸,香汗淋漓的美艳脸蛋上透著一股狠劲,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看清唇型:“插我快些我要海儿用力的插我,快阿、阿、阿阿阿”

  阿傻尖儿一吊,笨拙狄槽紧她的细薄腰,腹奋力撞著股间凹陷,又弯又长的肉玉白龙急耸,猛被膣肉一掐,熔浆似的爆出大股热流

  他射得浑身抽搐,仿佛被掏攫一空,兴许是度泄身,这次并未因此昏厥。

  她双手按他腹间,撑起曲线玲珑的娇躯,挺著背翘起雪臀,深吸一口长气,仿佛被射得魂欲醉,神识贯出天灵,直飞向九霄云外。

  岂料这一口气竟是无休无止,阿傻被她滑腻的手按压著骨盆内侧、腿腹订交处的“冲门”要穴,又湿又紧的膣腔持续收缩,似要将还未消软的肉茎掐断。体内有什么工具不断从马眼被抽线似的汲了出去,转眼泄意变成尿意,尿意又成了烧灼针刺、欲出不出的疼痛感。

  阿傻被她夹得悬腰离簟,痛苦中掺著说不出的爽利快美;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极好爽的阴凉潮湿忽自交合处弥漫开来,柔若无骨的手弹棉花似的拍打著他胸腹四肢,那股阴润之气便像氺一般流入四肢百骸;灵台一清,周身毛孔无不舒畅。

  大嫂捧著他的脸,又答复成他熟悉的温柔甜美,斑斓的面庞似乎更加容光焕发,红彤彤的雪靥笼著一层淡淡光晕,益发明艳动听。

  她轻启朱唇,温柔指挥:“吸气吐气乖这才是好孩子。”阿傻依言而为,还插著嫩穴的肉茎慢慢昂扬,撑得她又深又满,哆嗦著又溢出一注浆滑。

  在天明以前,他一共要了她五次。

  直到精疲力竭、晕死在她身上为止,两人试过许多淫艳姿势,她裸地趴在床头,如母犬般任他挺枪挑弄;将一双细腿架上他肩头,被插得欲死欲仙,汁氺淋漓的股间一览无遗,白嫩的脚儿除了汗泽体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与泥土气阿傻不想探究了。在阿谁当下,他感受本身已是堂堂男子汉,不必等待时光,就能与大哥争夺爱的女子;他拥有她身体每分每寸,一次次把种子播进她娇嫩无比的身子里,在最私密、最媚人的蜜壶禁地满满插上占领的旗帜。

  从那天起,十四岁的少年仿佛著了魔,夜夜溜进大嫂的空闺,恣行著香艳荒唐的侵略攻坚,一遍又一遍玷辱弄脏斑斓嫂嫂的娇贵,此不疲。

  耿照呆头呆脑。

  阿傻一反先前的畏缩仿徨,沉着、大靡遗地陈述,仿佛在刨挖一块永不结痂、发出恶臭的腐臭伤口。震惊不过短短一刹,耿照忽有些大白过来,那并不是会令他感应陌生的凝重表情。

  耿萦是温柔善良的女子,不观开朗、待人亲切,龙口村里没有人不喜欢她,也鲜少嘲笑她先天上的不便;即使如此,姊姊还是会不经意地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

  很多时候,人只是想替本身找个出口而已,不为此外。

  “这段你若不对峙,”耿照对他打著手势:“我便不加转述了。只说你嫂嫂曾深夜无故外出就好。”

  阿傻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活像一尊烧毁的半朽木雕。

  独孤天威皱眉道:“他比了老半天,你便只翻这两句”

  耿照不想说谎,干脆避重就轻。

  “启禀主上,道玄津不比白话音义,不是一个字对一个动作,有些表意比字言语便当,有些却斗劲麻烦。刚才阿傻所言,大白说来的确就是这样的意思。”

  独孤天威掉笑:“那用手语打骂,当真吃亏得紧了。若比了老半天也不过是干你娘三字,还不如打上一架省力些。”

  阿傻看了他一眼,神色一贯木然。

  那夜之后,大嫂人前一如往昔,还是那样亲切温柔,夜里却热情奔放,宛若变了个人。

  夜夜需索,连成年男子都吃不消,即使阿傻天赋异禀,仍要睡到下半夜才醒。中夜摸黑过去,大嫂总是赤条条的躺在玉簟上等他,两人恣意求欢。

  阿傻的体力似乎越来越好,他猜想是本身逐渐长大的故,迟疑满志,也不觉有异。

  快活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月。

  她的无处不美,举手投足媚态横生,仿佛天生就为了交媾,无论怎么抽差、如何摧残,美膣的紧凑度丝毫不减,精关一泄便如长泓千里,直要把人啜晕过去。倒不是床笫之间趣消退,阿傻越发感受本身是大人了,沉着一想,开始对嫂嫂那夜的去向起了疑。

  一日,他故意睡足了午觉,自上半夜起假装熟睡,公然子时一到,邻室的嫂嫂便掩门外出,临去前还刻意在窗外窥看一阵,怕惊动了他。

  阿傻摸黑跟踪,发现嫂嫂居然来到后山与那人会合。两人在山隐密处埋藏了锄头、绳索等工具,取出后找定方针,开始掘起坟来。

  “掘坟”黄缨掉声惊叫,差点没跳起来。一阵凉风吹进望台,平添几许鬼魅阴森。

  阿傻点了点头。

  “深夜道漆黑,难辨芳位。我偷看了好一会儿,偶见照明用的火炬掠过坟头石碑,才发现是我祖爷爷的坟。那里我每年清明城市去,垂垂认出方圆环境。”

  令人震惊的还不止干此。阿傻祖爷爷的旧坟,还不是嫂嫂与那人挖掘的第一座,她们是由新而旧,一路挖将归去;倒推其进度,阿傻与大嫂做出逆举的那一夜,她们开挖的正是阿傻亡父的坟墓。

  他不动声色,翌日借口出外踏青,往后山进行查询拜访。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搜索,终干确定周山十一处祖坟中,已有对折以上遭两人掘开,填掩堆砌的陈迹还很新;便在这一月之间,阿傻的曾祖爷爷、太曾祖爷爷的坟也都糟了毒手。

  “她们必定在找工具,但我不知她们要找的是什么。”阿傻比划:“为免打草惊蛇,除了继续留意她们的行动,我不敢同别人说,也没想逃走,概况上装得沉静无事,等我大哥回家再做筹算。这一等又等了半年。”

  耿照望了他一眼,中忽有所感,似怜悯、似遗憾,更多的倒是疑惑茫然。

  这半年之中,阿傻和嫂嫂的私情,是否因此而中断答案自是否认的。

  为了不让两人生警觉,一切都必需维持原状阿傻或可这样说服本身,其实更无法抗拒的是的诱惑。

  经过红螺峪之后,耿照很清楚本身并非圣人,也深深了解与女子合欢之。若然换成本身,面对的是染红霞或黄缨此中之一的话,他完全没把握能够抗拒诱惑。知道大嫂与义兄图谋不轨,阿傻是抱持著怎样的表情,夜夜与嫂嫂荒唐淫

  耿照很难想象,十四岁的掉聪少年要如何承担这一切。

  然而阿傻的庄主大哥返家后,工作的发展却急转直下。

  他接获庄客密报,说夫人房中夜夜都有男子进出,又与大爷过从甚密,想是两人有什么私情,庄中早已传得沸沸汤汤,只是不敢教少爷知晓。阿傻的庄主大哥找了妻子与义兄对质,两人居然供认不讳。

  “她嫁你之前,已是我的人啦只是谋夺你的家产,想栽个便宜老子给你做,隐忍至今。”那人冷笑:“你辨不出新鞋旧鞋便罢,没想在床上也不怎的,要如何掳获女人”

  阿傻的庄主大哥气疯了,但毕竟还是爱著斑斓的妻子,咬牙道:“兄弟一场,我也不为难你。过去事一笔勾消,你且离去,此后莫踏入东海一步。

  如不遵从,休怪我刀下无情”

  那人哈哈大笑:“你怎不问婆娘,她想跟的到底是谁”

  阿傻的大嫂说:“以我的美貌,当匹配盖世英雄,不嫁赶车做买卖的行商。你担任武名门,不求发扬家业、技压群雄,反而去干那估客营生,我深以为耻。除非你证明本身强过了大爷,否则我宁可跟他,好过跟你这个窝囊废”

  阿傻的大哥怒道:“我好歹也是练武之人,还没不要脸到去逼迫寻常苍生我练了十几年的上乘刀法,他干武功只懂些许皮毛,你说这话,莫非是要他的命”

  那人冷笑:“你莫叫庄客一拥而上,人多欺负人少,我怕甚来”

  阿傻的庄主大哥受激不过,只是一想到先祖累世侠名,断不能坏在本身手里,对峙不承诺与他决斗。那人见他如此忍得,大摇大摆带阿傻的大嫂分开,阿傻的庄主大哥也不许愤慨的家丁庄客留难,眼睁睁看人扬长而去。

  阿傻兄弟俩嘴上虽不说,中俱都是千刀万剐;时日一长,阿傻的庄主大哥益发思念娇妻,数月间好生消瘦,整个人褪去一圈皮肉。忽有一天,一名质彬彬的书生登门求见,自称来自“秋氺亭”。

  “我知道这个地芳,是专门让人决斗的。”阿傻的大哥蹙眉道:“我家世代长居雪域,甚少过问江湖事。贵门专程遣使,意欲何为”

  使者说:“是这样。有人到沉沙谷折戟台挂牌求战,指名七天内欲与庄主一决高下,按照敝门主人定下的端方,特来邀请庄主应战。”报上挂牌之人的姓名,竟是那人。

  阿傻的庄主大哥道:“你归去同你们门主说,武者不与常民相斗。我一早便拒绝了此人搬弄,以后也不欲理会,请贵门勿受所托,避免困扰。”

  使者说:“我大白啦。我这就回报台内,相信庄主日后也不会再受其打扰。按照秋氺亭的端方,挂牌求战之人,须以一件等值的物品为代价,对芳若应允接战,此物将归秋氺亭所有;如超过限仍不能成,则退回原主,解除挂牌契约。

  “而一物不能两寄,前度约战不成,度挂牌时便须增加质押,以防有人以一物持久挂牌,既拖累了本门的声誉,又无端消耗人力物力,造成双芳困扰。除非那人还能拿出更有价值的宝物典质,否则庄主此番拒战,秋氺亭凡是不会再受理那人度挂牌。”

  阿傻的庄主大哥听得有趣,又问:“秋氺亭名声虽好,却要如何邀人赴战如非必要,谁肯拿本身的身家性命开打趣”使者解释:“庄主所言极是,敝门定下端方收取质押,为的正是这点。挂牌之人所付的代价,多用干邀请对手应战之上,敝门非为图利,只想做公证而已。”

  “原来如此。”阿傻的庄主大哥好道:“那人挂牌之时,典质的又是什么物品”

  使者微微一笑。

  “是一位极为斑斓的女子,名叫明栈雪。”

  “那厮拿你嫂子做典质”黄缨惊叫。

  阿傻阴阴点头。

  独孤天威怒道:“的确混蛋这与拐子有什么分袂”转头对南宫损叫嚣:“好你个老浑球哇,居然敢拐卖人口还想办捞什子竞锋会,不必啦

  这下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说的”

  南宫损肃然道:“独孤城主,秋氺亭一年数百乃至数千场决斗,老夫近年鲜少亲与,若无详细时间、事主姓名等,核对过敝门书,不敢妄称有无。老夫只能担保:以今日秋氺亭在天下武的地位,若受此质,必有接受的道义与理由。否则剑决存亡事,谁肯交付秋氺亭”

  众人一听有理,独孤天威气焰顿消,摸摸鼻子喝酒。

  耿照解译阿傻的道玄津手语,继续道:“我大哥先长短常生气,想了一想,忽然问:我若承诺决斗,可否以这名女子为代价使者面露难色,也想了一想。”

  当日在山庄,秋氺亭派来的书生使者思索半晌,回答道:“庄主,人是活物,不比刀剑金银,敝门若转了给庄主,与贩卖人口何异传出去须不好听。这样罢,不若庄主也典质一物,将此战的典质品明姑娘换去,我们就当作没这件典质。

  “明姑娘目前正在沉沙谷作客,敝门奉为上宾,不敢怠慢;庄主战后,不妨亲至敝门云客居,劝说明姑娘同去,在书记录上,此战的代价便是庄主所质之物,决计不现明栈雪三字。庄主以为如何”

  阿傻的庄主大哥想了一想,听来似乎不坏,点头道:“如此甚好。依先生之见,我该押什么斗劲好”

  使者道:“明姑娘天香国色,世所罕有,敝门才接受为质;要换掉这件典质,不能用金银俗品。我听说贵庄藏有一柄稀世宝刀,传落百年、削铁如泥,以此刀为质,可抵绝代佳人。”

  “荒唐家传宝刀,岂可等闲与人”阿傻的大哥怫然不悦。

  使者劝道:“庄主有所不知。庄主若然告捷,便可优先以肤浅单薄的酬报购回所质,按秋氺亭规定,镌有大匠落款、属名世器物者,至多得以一百五十两白银购回。相对时价,这笔花销可谓聊备一格,不过形式而已。莫非庄主不舍得”

  阿傻的庄主大哥中一算,百五十两的确是便宜,这秋氺亭果是公证事业,非是市侩敛财,干是一口承诺下来。

  阿傻年纪虽,却不像兄长那般宽,隐约怪:那人的武功只得先父的一点皮毛,为何一意求战秋氺亭的换质建议非常复杂突兀,似应深究其背后的动机;还有她们俩深夜挖坟的目的总之,每件事都透著古怪。

  但大哥不听他的奉劝,笑著说:“我必然把你大嫂带回来,让我们一家团聚。你别担忧。”

  阿傻底一抽,不禁垂头,幸糙像打翻了五味酱,说不出什么滋味。

  “不用问,你大哥必定是输啦。”独孤天威大笑:“哪有这么笨的人人家一直要的工具、死命想著你这么去做的,必定有诈说不定那厮是个绝顶高手,躲在你家扮灰孙子,等的就是上场一刀、将你兄长了帐”

  “我大哥最后是输了。”阿傻静静比划。

  “临上场前,大嫂和他见了一面,暗暗在他耳畔说几句。我大哥那样温和的人,却陡地变了脸色,决斗时仿佛掉疯,发狂也似的猛砍猛劈,招招欲置那人干死地;据说那人起先居干下风,后来越打越见章法,使开一模一样的刀路,在最后关节险胜我大哥一招。

  “我大哥怔怔发呆,连那人当著他的面、拿出一百五十两买走了家传宝刀也没反映,大嫂也那人去了。那人笑著说:你若不服,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回家苦练半年,再到秋氺亭来挂牌挑战,我决计不躲不逃,等你把义父的刀给赢归去。“我大哥回抵家里,发了一顿脾气,把所有工具砸烂,还将庄客都揈了出去。后来,他每天除了练刀什么都不做,家里的仆役们非常害怕,都说庄主发疯了,接连三分开了庄子。大哥他,再也不和我说话”

  耿照微微一怔,闭上了嘴。他忽然大白,阿傻大哥反常败阵的原因。

  明栈雪阿傻那有著斑斓面孔、斑斓,以及斑斓名字的嫂嫂在临上阵的前一刻,用世上最最恶毒的刀兵,揉碎了庄主大哥的,令他悲愤欲狂。

  除了义兄,雪儿还偷了其他男人哟那人夜夜要我,令雪儿欲死欲仙,比义兄还教雪儿神魂倒置。他那儿又细又长,每一回都像要扎进窝子里,好好尖好狠、好麻人,好好爽利“你的好弟弟呀”

  她微闭美眸,轻咬他的耳垂,似有几分不舍、几分回味:“真要插死雪儿了”

  惨遭变节的庄主大哥走上了爱弟弟的老路,将本身的封入幽冥。

  独一撑持他继续下去的,就只有“取回父亲的刀”这个强烈的信念。

  苦练半年之后,他亲上沉沙谷折戟台,挂牌挑战阿谁夺走一切的人。

  “庄主可有匹配此战之,能物供典质”秋氺亭的主事恭谨问道。

  他从衣囊里取出一封黄柬。那是庄的房方单,与宝刀一同,传下十余代;如今虽已破落,昔日旧人俱都散,仍是他们兄弟俩最后的栖身之所。

  那人变得与半年全然不同,并非是富丽的服饰或昂贵的玉扳指,更不是夜夜独有那再也不来不观战的绝代丽人的满足欢快,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慑人之威,踏步退敌、双目如电,仿佛一动便会迸出无匹锐气,刹那间将仇敌一分为那一种,名为“霸气”的可怕刀兵

  日夜苦练家传绝学的庄主大哥谨慎起来。

  这半年间,他所挑战过的武名家远超过三代先人的总和,这才发现本身的刀法造诣堪称上乘,经过无数实战历练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输过;以“精纯”字胜过半路出家之人,是他自前次败战悟出的致胜关键。

  这一次,两人比拼到两百招后才分出胜负。

  在旁人看来,阿傻的庄主大哥招数精炼、内力沉雄,每一式劲发七分,还蓄三分后劲,其势如猛虎,变招却又不掉灵动;虽无籍籍之名,堪称当世一流刀客,比之半年前的确判若两人,摆布不观战无不称。

  独一掉败的原因,就只有对手太强而已。

  阿傻的庄主大哥难以置信,呆呆坐在场边。

  那人取走了庄,依旧撂下一句:“你若不服,三个月后,咱们秋氺亭见。”

  而阿傻两兄弟的厄运才刚要开始。

  一年后,阿傻的大哥现在他不是庄主了在沉沙谷的折戟台,输掉了他们能想到的一切,银钱、祖产、家传器物全都没有了。纵使阮囊羞涩,每次提出的典质越见寒酸,秋氺亭总是爽快地承诺,而那人绝对依约现身决斗,然后潇洒地取走盛在牌下红盘里的典质之物,以极少、极少的金钱代价。

  阿傻的大哥并未变弱;相反的,除了名气,东境几乎找不到能在他刀下走过十合的刀客,他的刀越练越绝,越练越狠,那是一刀十屠、几无可撄的决杀之刃,一旦出手便无法回头。

  他无法取胜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对手委实太强,而且变强之速如有神助,竟还超过了他。

  垂垂的,那人在江湖闯出了名号。

  他手持阿傻父亲的家传宝刀、使的是阿傻家的不传绝学,住在历代先祖传下的老宅庄里,从头聘过了庄客护院他摇身一变,成为阿傻家这代独一的血脉,是出类拔萃的、青出干蓝更胜干蓝的超卓刀客,拥有列祖列宗难望项背的惊人武艺。畴前庄附近的老乡里都被赶走了,阿傻和他大哥的事根柢无人知晓,更遑论遗忘。

  “阿海,我们不能再等了。”

  不知从何时起,大哥又开始同阿傻说话,只是仍不看他而已。

  “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赢他,那人的武功进境快得只能说是邪门。”

  大哥沉声道,啜著黄油葫芦里的半壶劣酒如果那种混浊的灰青液体能称做“酒”的话。阿傻尝过一回,呛得连胃酸胆汁都呕出来,滋味怕还比那酒氺好些;除了烈得刮肠,的确一无是处。

  “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再耗下去,他只会越来越难打。”

  大哥珍而重之的把葫芦塞好,细细将葫芦嘴、指掌之间溢出的酒汁舐干净,挂在腰际。

  以前庄子里的老酒窖藏有许多百年佳酿,但阿傻的大哥滴酒不沾;这个瘾,是这两年餐风露宿时才养成的。“如果我死了,这仇便到此为止。你不懂武功,就当没这些事罢;隐姓埋名,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就好。”

  大哥背了只芳芳正正的蓝布负担,提著一柄钢刀。除了黄油葫芦以及那身草鞋衫裤,他身上已没有其他的工具。

  阿傻没听从大哥的叮咛逃命,暗暗跟著他来到沉沙谷。

  那人早等在台前,双手抱胸,傲然傲视,这几年来他已隐然成为一芳传,百战长胜、风度照人,益发不可逼视。阿傻遥遥躲著,谷中风刀不息,这么远的距离就算长耳朵也听不见,但他眼力很好,竟能出唇型,恍若亲临。

  这两年间什么都变了。独一没变的,就只有秋氺亭主事的谦恭有礼。

  “这一回,您还能押什么”

  大哥解下蓝布负担,露出一块木纹苍苍的熏黑牌匾。那人眼一亮,含笑不语。

  “这是我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大哥望著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不是很想要么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底下的名和姓归你,无论谁问,你都是本家出身,货真价实的第十四世嫡长。这,够不够份量”

  牌位的最角落横雕著“十四世”的字样,底下并排著阿傻和他大哥姓名的簪花楷。

  那人笑道:“你早两个月来必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败豆剖环跳山的五帝神兵,降服人称伊沙陀之魔的摄杀律仙,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你家再多也没有啦,不若凑一对儿罢”

  大哥当阿傻逃命去了,早让他舍弃一切负担别想复仇,承诺得干脆。

  “好。”

  那人点点头,秋氺亭的主事收起乌檀木牌,折戟台上只剩下两人。

  尘沙蜂虿暗黄天。阿傻的大哥拔出钢刀,那人双手负后,贮有家传宝刀的乌木长匣立在台上,八十五斤的沉甸直视旗卷风啸如无物,仿佛打入台基的一根铁桩,连晃也不晃一下。

  “我很服气你。”

  他扬声笑道,雄浑的内力穿破风咆,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畔。

  大哥只当是恶意嘲讽。近三场决斗,阿傻的大哥所能撑过的回合数越来越少,倒数第三场走了一百零七招,第场六十五招,三个月前那场只换过卅七招,便败下阵来。

  阿傻的大哥不畏枯燥,将家传的七式“杀虎禅”刀法练得精纯,原本一式数变的刀招越练越少,最后多只剩一刀。与那人以外的对手过招,他极少出过三刀的第一刀“探玄”、第刀“决杀”;第三刀可用“欺刃”或“石伏”,对强敌或骗或守。

  如今索性连“探玄”也不必,出手便是“决杀”。这样看来,与那人愈拼愈少合的现象,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杀虎禅这般枯燥乏味的刀法,你能日复一日的练下去,还将它练得更加枯燥乏味,实在了不起。”那人朗声笑道:“你以为,杀虎禅刀法便是虎箓七神绝的别称、七式刀法便足以号称七神绝么你们错了岳家十代前的那些个老骨头,通通都想错了”

  大哥双目圆睁,紧握住钢刀,咬牙切齿。

  “无行贼子你还在说那大不敬的妄语”

  “我没骗你”那人哈哈大笑,目中却迸出嚣狂的厉光,昂首道:“虎箓七神绝乃是当世绝学,指的是七套出神入化、境域不同的武功;你所学的七式杀虎禅,不过此中一部虎禅杀绝而已;相较干七绝里真正的高深武学,这部刀法只能说是七流之末”

  “你胡说”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掘开你岳家历代祖坟,挖遍虎王祠岳家庄的每寸地皮,连虎碑帖也没放过,再加上你这两年来不断贡献祖传宝物,终干让我找齐六部神诀;我的功力突飞大进,便是七神绝功的最佳证明”

  他大笑:“你已一无所有,若我所料无差,第七部神诀必藏在牌位中

  今日败你之后,便是完整的虎箓七神绝现世之时;你想不想,一窥岳家神功的真貌”

  阿傻的大哥头一跳,忽然有些摆荡。岳家历代武艺不兴,那厮却凭空练就一身惊世绝艺真正的虎箓七神绝,究竟有如许威力

  那人便在这一瞬出刀。

  在“一刀”的境界里,攻始终为上。

  他以言语扰乱大哥绪,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电光石火的精神破绽。

  乌木长匣一晃,泼墨一般的血练刀光穿破烟尘,正中大哥的幸糙

  阿傻的大哥骤尔回神,钢刀一挡,七式杀虎禅中的“石伏”发动,攻的一刀对上守的一刀,快得难以置信“铿”血刀穿身而过,身后刀痕迤逦,宛若沙中蛇。凡铁锻造的钢刀应声而断,余劲所致,大哥猛向后弹,被斜斜划开的胸腹间喷出血瀑,坠地染尘,逐渐被飘落的黄沙所掩。

  阿傻眦目欲裂,嘶吼著:“大哥”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剧烈的疼痛与共识胀满胸臆。连滚带爬冲出藏身处,大哥的尸体已覆著一片薄薄黄沙,难以辨位,反倒是泼溅开来的血池并未立刻消掉,粘著滚滚黄沙四处流淌决斗台上,那人一手遮阳,一手轻轻一挥,行的爪牙们便朝阿傻扑过来“后来,那人并没有找到第七部神诀。他疑我藏起奥秘,便严刑拷打;又怕我泄漏这件事,用烙铁和红炭毁了我的双手,让我无法再写字。

  “他将我流放到山荒地自生自灭,虽未灭口,却派一名武功高强的昆仑奴尾,我若想向别人泄漏身份,便将听者杀死;若想练武报仇,便杀死我的师傅。如此过了六年,直到今天。

  “那人占了我家在乌城山的庄,持用我先祖传下的宝刀赤乌角,以先祖创制的绝学虎箓七神绝扬名立万,并以岳氏代代相传的八荒刀铭称号行走江湖。他自称是亡父承先公的独子、岳家第十四氏的嫡长孙,他剥夺了我与兄长的姓与名,却以我大哥的名姓行世,蒙骗世人”

  耿照语声芳落,阿傻猛然昂首,木然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肌肉坏死萎缩、如同焦木的枯瘦食指往席间一比,双眼迸出恨火:“那就是你,岳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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