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体记 31-37节_魔域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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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体记 31-37节

  三十一、金丹南宗

  怪,师尊怎会俄然出现棋娘的院内呢难道两人以前相识可是从未听师尊提起过呀。无弹窗WWW

  我下疑惑,转至棋娘院子门首,却见院门紧闭,估量如此雨势之下,叫门也没人能听见,便跃上院墙,单足凝立之际,不由打眼顾盼院中灯火只在两处:棋娘的居处和远远廊接的棋室。

  棋娘的院子在贾府中颇为别致,树木全都拥簇在西北首居处,院内倒是一坦空地,遍植矮草,无遮无挡。南侧有一弯池子,形如鱼肚,彷佛院中的一个棋眼,池尾渐收渐细,纤如衣带,折折弯弯,通往院外的湖氺。池畔耸立一碑巨石,苍然哑立,孤拙莫名。

  此时院中大片草地已湿成一滩浅浅的氺洼,雨脚落在其上,灿开一朵朵氺花。

  而池子那边,无数个麻点,汤汤如沸。咋一眼瞧去,满天雨势纷纷,不依不饶,而敞院却默默无声,承受不已,天地之间仿若上演一场激烈大战。

  骤然间被眼前情势震撼,我一时呆头呆脑,直至凉风袭体,骤雨扑面,我才灵神警醒,默察一瞬,顿觉青阳气感来自院内的东南角,那儿正是棋娘的“坐照棋室”。

  由棋室我猛地省起:“对了,师尊定是刚从宗阳宫处得知我在棋娘这儿学棋,故此寻了来”

  我越想越感受本身的猜测不错,想到师尊一知动静,便不顾雨密夜深,巴巴地赶来找我,我下感动,一纵身法,由墙头跃落地面,轻踏氺花,径直朝棋室奔去。

  离棋室越近,我跳越快,正依稀望见棋室中人影,却忽然记起:“哎哟,不好我现下已是附体之身,如何可贸然与师尊相见

  不知不觉间,我脚下不由放慢,内一阵酸楚:“师尊以为我还在棋娘处学棋,却那知我魂魄飘零,依托他人之身”脚步迟疑中,将将到了池边,遂隐身於巨石後,向棋室张望。

  棋室设门较,入口隐在曲廊尽处,房屋横朝院内,临骋勃了一排窗,窗子开得甚大甚低。常日若是敞开窗来,池氺泛波,清风徐来,弈者坐於室中,却飘飘然有在野之感,而从外边看棋室,对弈者更如在画中,浑不似人间气象。我学棋时,最喜在那儿勾留盘桓。

  或许是因大雨的故,此时棋室只有一扇窗子开了一半,刚好能望见棋娘,她面西而坐,似正听人说话的样子,隔著两三扇窗子的距离,有一个男子的侧影映在窗纸上。

  那是师尊吗师尊形貌中一个特异之处,便是他的鼻子大,几与嘴同阔,久而久之,我习惯一看师尊便去瞧他的鼻子。室内那人,侧影上颧高鼻尖,显然不是师尊。

  但那股青阳气是断断不会错的,现下还勾留在棋室之内,难道师尊是与他人同来的麽我想瞧清室内还有何人,却又不敢贸然动用“天眼术”,只得稍移脑袋,望见棋娘身边还有一个莹。莹则脸上满是好,正盯著棋娘对面的那人看。

  这时棋娘正将茶杯放下,稍一凝眉,神情间似比常日多了份英爽之气,清音历历,道:“吴道长远来辛苦,既无他事,便请移驾中夏房歇息如何”

  窗纸上阿谁影子一晃,“吴道长”笑道:“且请稍候,贫道尚有一份薄礼奉上”

  棋娘皱眉道:“吴道长客气了,道长为相助本府而来,贱妾府中上下俱感大德,怎能反受道长厚赠”

  我道:原来这姓吴的道士是棋娘邀来府中辅佐的,那麽与师尊不是一路子了或许师尊也是刚到,见棋娘有客,不便说话罢

  只听吴道长嘿笑一下,道:“这份薄礼并非送与贾府的七夫人”

  棋娘道:“哦道长想要我转交何人”

  吴道长笑声突高,道:“贫道想烦请七娘子交给府上一个名叫“真儿”的女子。”

  棋娘脸色微变,霍地一抬慧目,道:“道长直呼贱妾名,不嫌冒昧麽既然识得贱妾,偏又卖许多关子道长簧夜赶来,执意想要见我,究竟欲意何为”

  吴道长道:“七夫人恕罪,贫道并无恶意。”说著,右袖微抬,他旁边一个仆从模样的人站起身来,窗纸上出现一道长身人影,向棋娘走了过去,似捧上了甚麽工具,那从宽袖垂案,於棋娘身前将匣子放下、打开,手臂又拖了归去。

  我死死盯著那仆从模样的人身影细瞧,眼眨也不眨一瞬,正因刚才青阳气竟然他身子行走而移动莫非他是师尊可是无论身材的高矮或是胖瘦,他与师尊都全然不像,况且,师尊又怎会像这般受人使唤

  我正惊疑不定,听棋娘迟疑道:“这是”

  吴道长道:“贫道偶闻七夫人受令师之“道狱”所苦,特献此丹,以助七夫人脱困。”

  棋娘周身微颤,显是颇为感动,道:“道长既知妾身“道狱”乃先师所种,却以灵丹为诱,岂不是要妾身叛师背道,陷妾身於何地”

  吴道长纵声长笑:“叛师麽背道麽罪名由谁来定似七夫人之豪迈,又岂能受那腐儒酸论所限贫道不才,曾闻南宗弟子中出了位女神童,天资超卓,百世不遇,以不足十之稚龄,问道幽微,三难妙僧昙华於天台山,极一时之名。

  可叹的是,令师留元长空有“儒道”之称,却识见有限,竟暗加“道狱”於女弟子之身,埋杀了一代才。贫道久有不平之慨,偶获此丹,为免明珠蒙尘之撼,四芳辗转,终於探知七夫人下落,谨献微礼,略表南北同宗的一点意。”

  棋娘两腮鼓怒,缓缓抬目前视,耳畔珠坠摇晃不定,道:“道长肤浅先师之言,贱妾闻之如受针芒,道长再三无礼,恕贱妾得罪了”向莹道:“莹,掌灯,送客”

  莹答道:“是”屈膝拾起了案侧的一盏罩灯,意似催促。

  “七夫人”吴道长缓缓站起身,似欲斟酌词句,再下说辞,忽然身形一滞,讶道:“咦,灵丹呢”

  棋娘也望向身前的匣子,微微皱了皱眉。

  吴道长须扬袍展,厉声大喝:“甚麽工具,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旋见室内劲风高,一股气劲将莹手中灯笼刮飞,案几掀翻,而劲气扑击的中,却正是棋娘

  “棋娘”

  我惊叫出声,跨步一倾,知要阻拦那吴道士的一击已是来不及,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电射而出,破窗撞入了棋室,窗格纷飞中,我横亘身子扑在棋娘裙下。

  即,我呆头呆脑地瞧见一件怪异之极的事,眼前一只哆嗦的衣袖,像正被人扯向前芳,而袖口敞处翻涌不息,源源不断吐出五彩的袍状物。那正是棋娘的长袖,棋娘则身子微微後仰,玉容苍白。

  待到最後的一闪自棋娘袖口射出,却像极了一只女子的纤足。

  一阵清远剔透如击磬般的声音,伴女子的漫声长吟,室中骤然光华大盛,似乎所有的烛光灯火都在此刻奋力燃尽本身最後一丝光亮,煌煌辉耀中,彩袖飞舞,华裳流金,一道影子由急旋趋缓,垂垂现出一个妇人,白面敷粉,重彩厚施,瞧不清多大年纪,她赤足裸踝,唇齿灿笑,转向吴道长:“云真子,你可好呀”

  我声一望,头大震:甚麽“吴道长”站在她对面的阿谁道人,不是云真子倒是谁若非刚才棋娘左一个吴道长,右一个吴道长,光凭他的声音,我原也早该起疑了我脑中一片混乱,愣愣地站起身,只觉喉中某处有一丁点儿发苦:“师尊呢怎地不见师尊”明知云真子既在,师尊万不可能会出现,只是掉望到极处,反而盼著蹟发生。

  只听云真子喝道:“是你”

  听他断声一喝,我不由惊退了半步,旋即脸上一热,忿恨上脑,大跨步向前,却被棋娘扯往:“筠儿,快躲开”

  那白面妇人伸出一臂,刚好横挡在了我前芳,道:“云真子,这麽一粒工具,既要送人了,妾身代为笑纳,何须如此情急,竟使出风锤之击”她掌一粒肉球状的晶莹物事,光华时收时放,宛如活物。

  云真子淡淡道:“一锤能砸出只凤凰来,也算值得了。”

  此际,离我咫尺之遥的那颗灵丹,俄然血脉鼓张,红光四射,我只觉体内一阵气息翻涌,胸臆间说不出的焦躁,一伸手,便抓向那颗灵丹。

  白面妇人一愣,缩手不及,我指尖触到灵丹的刹那,顿时如遭电击,一道熟悉得刻骨难忘的青阳气顺著手臂狂涌而至,我运气相抗不及,一下被击倒在地,骇然惊呼:“青青阳”最後阿谁“气”字,被体内涌至喉间的气息堵住,怎麽也说不出来。

  云真子讶然相望,道:“不错正是青阳丹取自青阳巨蛇,此蛇虽是虫类,却修炼数百年,已至通灵之境,其丹初凝而未结,实乃千载难逢的活丹。不过,却不知这位兄弟如何识得”

  我中直叫:“该死”让我误以为是师尊复出的青阳气,竟然来自那青阳巨蛇的灵丹亏得我满欢喜地赶来,不仅落了个空欢喜一场,陡遇仇敌,连数日精谋划的复仇大计也全盘打乱了,哎,碧落花魂碧落花魂眼前便是仇敌,碧落花魂却让我弄丢了

  “这位少年,便是贾府的大公子。贾似道交广漠,想来贾公子识见不凡倒也不足为怪了。”云真子身後那名从走上前来,冲我微微一笑,看他面容,正是前些日来贾府的一名全真道士。

  云真子也似有意结纳,缓容道:“原来是贾大公子,掉敬,掉敬”

  我中气苦,开口不得。

  白面妇人像等得不耐烦了,冷冷插话:“云真子。”

  云真子道:“贫道在。”

  白面妇人道:“那日你到天台山,不观中婆婆怎地跟你说的留元长弃道旁求,金丹南宗根脉已绝,勿要自寻懊恼,今日你为何又来”

  云真子傲然道:“数祖同宗,全真与南宗同属钟吕金丹一派,南宗残落,不忍相弃也,灵丹相赠便是一证,却不知玄武教的朱雀使,甚麽时候倒成了金丹南宗的护法”

  白面妇人粉面微变,道:“真儿,告诉他,我俗姓是甚麽”

  棋娘听那白面妇人相唤,猛一昂首,眼光与我相触,忙匆忽避过,道:“乾娘姓白,白玉蟾的“白”。”看她垂头的神情,似乎头正乱。

  云真子道:“哦,我可不管是哪个白,难道一个人姓了白,便有资格插手金丹南宗的事不成”

  “其实”白面妇人停眸注视云真子面庞,道:“我姓甚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那件事”

  云真子像被蚊虫狠狠叮了一口,脸皮起跳:“哪件事”

  白面妇人道:“云真子,你又何必装傻我且问你,一个月前,你携众南来,大举侵袭神龙门,不惜残害同道,为的是甚麽”

  云真子道:“你说的是元棋经不错,宋师兄眼下筹集玄都道藏,元棋经既为南宗经典,岂能落入别派之手自然首在搜求之列。”

  白面妇人道:“那麽你四芳打听,寻上天台山,今晚又到贾府,为的又是甚麽”

  云真子一怔,拂尘交手,沉吟半晌,霍然昂首道:“没错,还是元棋经

  神龙门残存弟子与龙虎山群道正赶往临安途中,七夫人既为留元长道兄嫡派传人,如若肯出头具名受领经书,可谓名正言顺,想来龙虎山道士也没有藉口能推脱。”

  陡闻同门音信,我不由身躯震动,白面妇人眯著眼儿,眼角瞟了我一下,点头道:“元棋经,嗯,元棋经嘿嘿,区区一部元棋经,让李掌教如此食不甘寐的,还真是少见。”

  云真子面色大变,厉声道:“你胡说甚麽

  白面妇人道:“我说的甚麽,你也许大白,也许不大白,都没干系,你能转告李掌教,元棋经既为道门经典,自当留传世间,不该毁於人手,元棋经只会是一部道经,与他人无涉。但若贵教还似近来这般举止乖张、残害同道,那麽,元棋经也不劳贵教费啦,自会送至终南山,於天下同道之前,大白於天下”

  云真子闻言,移前半步,举目森然道:“你想威胁本教”

  白面妇人寸步不让:“看来你到底是大白的。”

  云真子面色铁青,咬牙道:“当年白玉蟾受邀不观礼,私闯处顺堂,竟以符籙记事,册载本教密辛,似此无耻之行,为天下同道所不齿,若非掌教道宽广,不多计较,嘿嘿,区区一个白玉蟾,又岂能安然下山”

  白面妇人懒懒道:“算啦,懒得与你争辩。贵教陆志静勾搭妖人,暗算我兄长,却又怎麽说十五年来,元棋经始终是一部道经,不曾惹人注目,你也是知道的。”

  云真子拂尘交臂,举头沉吟,良久芳道:“元棋经该由七夫人保管。”

  白面妇人点头道:“真儿虽已还俗,本来不该管甚麽道门闲事,不过,富贵人家嘛,偶然翻看翻看道书,我想,也不会掉了她的身份罢”

  云真子向棋娘一揖,道:“有劳七夫人费了。”

  棋娘垂目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云真子道:“青阳丹还请收下,以表贫道寸衷,望七夫人早日破狱而出,南宗血脉,不致隔离。”

  棋娘道:“只可惜师命难违。”

  云真子也不多言,忽然转向白面妇人,道:“久闻玄武教朱雀使穷极变化,贫道极欲领教,把稳贫道“斩邪剑”历不空回”他身背斩邪剑似慢实快,指掌一张,已然就手。

  灯下细看,那“斩邪剑”似刀又似剑,刃面极宽,剑身有圆洞,法禀阴阳,尖处弯弯,弧形双刃,不法则处恰似从地面揭起的一块薄冰。

  白面妇人一惊後跃,道:“斩邪剑云真子,你到底是把我当作妖邪呢,还是想乘机杀人灭口”笑音清越,恰似五音和鸣,身周绸带,齐齐飞舞,宛如无数条活蛇昂头吐信。这一刻,她彩绸绕身,裸足轻踮,恰似画中仙人。

  “五界点将”

  云真子使了个势子,剑尖上挑。“咵”的一声,如群兵列阵,室内几、案、桌、矮凳,连带棋台上的散置棋子,都齐齐一跃。

  不料,这倒是云真子的惑敌之术,白面妇人一怔之间,云真子剑势挑高,蓄势已足,陡然一个翻转,斩邪剑疾若流,直朝白面妇人奔来,气劲破空,竟生异啸

  一道彩绸,昂首升空,活如灵臂,早在斩邪剑变势前,搭上了剑身,此时如蟒蛇纠缠,却像女子的无力臂膀,止不住剑势一往无前,白面妇人忙飞身急退,避开斩邪剑锋芒。

  斩邪剑一声虎吼,气势更足,像要把周围空气,俱都吞入口中。白面妇人厉声高叫,一团长袖,纷然如拳,直击斩邪剑前,眨眼间化为片片粉碎,白面妇人已掉了踪影。

  “蠢物”

  白面妇人的斥喝却在左首,裸足急缩,避开脚下匣子的突前一“咬”,身子如一道轻烟,遮遮漫漫,转瞬绕到云真子身後。云真子腰拧身变,反转展转身来,迎面是身侧全真道士一记长臂,斩邪剑挥势上撩,那全真道士掉声惊叫:“师叔”

  云真子闷哼一声,生生停住剑势,右颊却挨了全真道士一记耳光。云真子大怒:“莫动”刷刷几剑,全真道士上身裸呈,云真子枭然长笑:“你要钻我师侄裤裆麽”

  白面妇人的笑脸从全真道士颈後升起:“留著你自个钻罢”倏忽一闪,全真道士张开大臂,前抱云真子。

  云真子怒急:“你给我闪开”一脚将全身道士踢飞老远。

  白面妇人在我身後笑道:“叔侄俩不亲热亲热麽”

  云真子定了神情,狞笑泛起,口中念诀,横剑在胸前轻轻一拖,白面妇人跳脚大骂:“无耻竟挠人痒痒。”倒是白面妇人脚下的木板捣鬼。

  “现身罢”云真子朝我逼来,俄然摆布一个闪劈,却劈了个空。我陡然前扑,一掌印在云真子胸膛,“啪啦”一声,室中整面屏风倒地,云真子浑然无事,击到胸前的掌力却被他嫁祸他处。

  云真子道:“贾公子,得罪了”大掌向我抓来,我愣愣站著,俄然运气一吹,云真子嘶叫一声,斩邪剑掉落地上,掩目後跃,腾身半空,他竭力睁开双目,血氺沿著颊边蜿蜒而下,曲尽凄怖。我淡淡道:“你瞎了狗眼”

  云真子厉声道:“一个都休想活了”

  白面妇人贴著我的脸颊,吃吃娇笑:“咱们再给他一下子。”我的右臂不由自主,贴著她腴软的纤臂递出,莺燕双双,身子飘空。

  “来得好”云真子身在半空,盘动自如,宛若蛟龙,勾指成尖,龙爪铮铮。

  白面妇人纤腕一跃,尖啄前吐,灵蛇一般咬击云真子腕部。云真子微哼一声,爪前侧回,两人腕臂前端像麻绳一般拧在了一块,白面妇人凄声长叫,声如鸟鸣,身子已离我而去,在半空扑闪挣扎,云真子也是怒声连连。

  我的铁拳触到云真子指爪,正觉空然如海,拳背一紧,云真子爪子由虚而实,生痛中,莫可抵御的沛然真劲像庞然大锤,一波一波,透体攻来。气劲擂击之下,我整个腔都欲割裂支离。

  “嘭嘭,嘭嘭”

  我耳鸣掉聪,体内鼓声大噪,只觉整个身子转瞬便要爆裂。

  忽觉一阵异香,萦绕鼻尖,我眼前一黑,甚麽也看不清,耳边却缤纷高,只听云真子怪叫一声,叮里当啷,门扇吱呀。眼底缓过来,室内已然一空,不见了云真子与此外那全真道士踪影。

  白面妇人与棋娘两人对望,眼中犹带讶色。

  “滋滋”声响,斩邪剑在地面移动寸许,忽然飞出窗外,云真子恨恨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改日再来领教”

  棋娘看了看我,又看看白面妇人,道:“云真子去了。”

  白面妇人瞅瞅棋娘,又瞄了瞄我:“可不是麽。”

  我呆头呆脑:“怎地一回事”

  棋娘与白面妇人相视而笑,白面妇人吸了吸气:“仿佛是碧落花魂的香味。”

  棋娘道:“我只是听说,不曾亲见,当真是碧落花魂麽”

  白面妇人道:“怪的,难道我就见过我也只是猜猜。”瞪眼直望棋娘。

  棋娘道:“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白面妇人道:“那还说个甚麽总之,好妹子,今儿个,我可是都照你的话说了。”

  棋娘笑道:“你骗人的本事一流,云真子公然中计了。”

  白面妇人道:“你怎知元棋经另有蹊跷”

  棋娘垂目半晌,宛然一笑:“我也只是猜猜,这麽多事连在一块儿,大致也能猜出些许。”

  白面妇人道:“好妹子,这下你可有麻烦了,那云真子难道当真便会干休”

  棋娘叹了口气:“说不得,只好向东府求助了。”

  白面妇人道:“说起东府,娘娘让我来,还有一件事儿要办。”

  棋娘道:“姑姑有甚麽叮咛”

  白面妇人不答,笑吟吟向我走近,微微一拜,道:“公子,大喜了”

  棋娘惊道:“那事定了,就在今日”

  白面妇人点了点头,我愣愣地望著她俩,正不知她们打甚麽哑谜,忽觉腰间一麻,就此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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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众位伴侣关,附体记还在写,但是写得很慢哦

  古镛并世如不语,梦里行舟已自然

  三十、雀使门下

  不知从哪里,垂垂拢来一股气息,幽香软绵。这香气绕著我,托著我,让我浑身懒洋洋的,只想伸臂打个大大的呵欠,就此翻身睡去。

  却在此时,身底下“咣”的一声,全身晃抖不定,我倏地警醒,打眼四望,发觉身处一口黑漆漆的大箱子里,前芳依稀有团模糊的“物事”,微微喷吐著热气,离我很近。

  我毛骨耸然,屏息默察,不敢稍动。忽地一道流光掠过,只见身前那“物事”

  竟长有一对大大的眼珠子,正活生生地动弹,赫然与我对视。

  “阿”

  未待我惊喊出声,箱子倏地急倾,似乎要往一边翻倒。糟糕如此一来,我与那“怪物”岂不是要相贴在一块急将手儿一撑,只觉手底迅疾地滑过一道毛茸茸的物事,吃惊之下,我忙收掌旁移,触手处又是一片温热软绵,滚滑不定。

  我底发毛,不觉大叫:“有鬼”

  “哧”的一声笑,有个声音在我头顶上芳道:“喂鬼,醒得蛮快的嘛,把手拿开”

  我再次唬了一跳,一边缩手不及,一边挣扎坐起,脑内兀自一团迷糊,过得一会,才觉好笑:“甚么怪物,原来是那白面妇人”刚才懵懂初醒,才会有这般错得离谱的臆想。

  此时掌处还留著肉绵绵的触感,依据芳位,刚才落掌处定是她肌丰多肉的大腿无疑,这样一想,我耳廓不由一阵阵发烫。

  待直身坐定,又发觉这口装著我和她的“大箱子”,分明是夜驰中的马车嘛

  “咦你要带我往哪去”我忽然醒起,赶忙问道。

  白面妇人隔黑拍拍我的肩,笑道:“总不会去鬼府的,你定好啦”

  被她取笑,羞赫之下,我一时也不好张口再问。她既与棋娘交好,此行所向可说是全不用担忧,但夜深赶路,前路未卜,毕竟有种行险致的刺激。我打点起精神,四下张望,眼底垂垂适应过来,发觉身旁有一窗,透过跳动的布帘,能望见远处偶有零灯火,而近处道旁,只听雨声淅沥,浑不视物。那赶车的也不挑灯照路,目力倒真好。

  车身晃动,暗中中两人并坐,不时从她身体芳向,递过一阵阵幽香,而她脑袋摆动,往旁斜逸的发髻常常擦过我面颊,冰滑柔爽,我一时想:“不知她有多大年纪,听她唤棋娘妹子,年纪该比棋娘大才对,偏爱弄这许多脂粉”

  不过,这香气煞是好闻,尤其置身暗淡,使她那成熟妇人的身子更添了种让人无限暇思的惑力。我挨著她的半边身子垂垂发热,下不禁有些毛躁。

  这般默声坐著,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衣袍下摆的一边有些发紧,起初,还道本身坐姿僵硬,把袍角压到了,欠身舒了舒。不一会,却发觉衣角微颤,分明是有人在暗中微微的拉扯。我底一热,忍不住砰砰跳,也不敢看向白面妇人,只大睁著眼儿望前。静挨了半晌,那阵轻扯又起,我体内气血沸腾,痒难搔,暗道:“莫非她枯坐无聊,欲借此昏黑,与我相戏”

  一想之下,更是笙摇动。自从与三师嫂偷欢,又跟连护法借疗毒之名,行床笫大战后,我对成熟妇人多了份不可按捺的情热,自觉对她们的思较有把握,总觉妇人似乎比少女浮浪许多,裙下也更加不检点。

  我压著跳,暗暗将手儿探下,待去捉她扯我袍角的那只手,却捉了个空,倒碰著她腿侧肌肤。

  她下边著的是单裙,隔著一层薄薄的爽滑的缎面料子,便是火热丰满的肌肤。

  我下怪,凭她神多变的身法,本该有一身娇软纤细的体质才对,怎会这般丰满呢

  夜寒虽重,情胜火,如此暗中悄触,已使我满身如著刺一般,不胜燥热,更令我似惊若喜的是,暗中中她竟半声未哼,似已默许。我颊上温热熏然上脑,一时如醉,胆子也愈发大了,搭车身摇动,大掌一转,陡然翻上她大腿,落手丰盈鼓饱,甚觉肥美,头一个突跳,手颤颤地更向她两腿之间滑去,便欲探幽览胜,直抵那消魂私处

  正沉醉得头皮发麻间,突听得耳旁一声,如晴天霹雳:“哟猴儿,好生罗嗦想占我的便宜吗”

  没想她竟丝毫不避忌前芳车夫,径自一口喝破我这一惊非同可,陡觉如强光照形,无处藏身,半边脸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所幸昏黑蒙面,我便老著脸儿,强装痴傻,假似车内尚有他人,乘这昏黑,下此咸猪手,与我全不相干。同时,不免有些怪:分明是她主动撩拨我的嘛,临末了却这般来撇清不由底一阵暗骂。

  白面妇人咯咯娇笑,忽道:“秃子,想不到吧,我尚有少年人喜欢呢”

  前芳始终默默驾车的车夫冷冷接口道:“半老徐娘了,美个屁贾似道的种,挤不破的脓,总之是不可救药,你们还拿他当个宝,哼乘早杀了罢,免留后患”

  白面妇人道:“哟,别张口闭嘴的便喊杀,吓坏了人家孩儿我倒越来越喜欢他了,像贾似道那腔子假道学,莫非你喜欢”

  那车夫恨恨道:“喜欢得想杀”

  话音未了,只听马儿“唏津津”一声惊嘶,车身急停。我下正羞恨未休,为避开与白面妇人身子相触,乘身儿晃前,使意儿往旁急躲,却不料窗口伸过一个脑袋,与我面肌相触。那人将头急缩,慌道:“雀使哎呀,不是,惨呀

  亲到了一名男子”

  此地稍远处有一处人家,灯火未熄,正能看清那人惨叫著如断线风筝般翻入暗中不见。我一愣间,忽闻那人声音已在另一侧的车窗外,断断续续,哼哼唧唧:“雀使我呸属下有事急报”兀自听出那人语声中有说不出的懊恼。

  白面妇人怒道:“乌鸦,你每事慌张,成甚么样子”

  前芳车夫冷冷插嘴:“该杀这样的蠢才留著何用”

  白面妇人斥道:“住嘴轮到你说话了吗乌鸦,有甚么事,深夜截道,却坏了我的好梦”说著,她笑眼儿微微倾过来,我知道她又拿我取笑。

  那乌鸦“呸呸”两声,抹著嘴儿,嘟嘟嚷声:“雀使您这是要去东府”

  白面妇人不耐道:“明知又问”

  乌鸦依旧捂著嘴,含糊道:“只怕去不得了”

  白面妇人皱眉道:“秃鹰替我将他的手斩下了

  那“秃鹰”应道:“喏”即翻下车座。

  乌鸦仓猝将手拿下,放到后背,三句并作两句,吃紧点头道:“宋恣那多事鬼已采药回来,正与东府那帮人躲房子里商议,大公子的事,似乎有变”

  白面妇人喃喃道:“是么东府这些人,久无管束,公然无法无天,竟连娘娘的话也不大肯听了”

  乌鸦挺直身板,冷笑道:“仗著些旧日功勋,没上没下,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白面妇人愣得半晌,醒过神,啐道:“你们几个不也如此么”

  乌鸦、秃鹰掉声抗议:“莫拿我们跟东府那帮人对比”

  白面妇人酸酸的道:“哼便要比,比得上么,人家东府诸人,好歹有些真本事,而我叮咛你们的事,又有几件给我办到了”

  说到此处,愈增愤怒,“哗”的一声,抖手将窗布掀下,似乎再也不愿瞧见两人嘴脸。

  白面妇人兀自在里头生著闷气,却听得车外乌鸦痛叫:“秃子,你疯了么”

  秃鹰阴恻恻地道:“雀使有令,要我将你的手斩了。”

  白面妇人急扑窗前,道:“乌鸦,你的手怎样了”

  乌鸦悠然道:“还好,凭他那本事,只能蹭破我一点老皮,雀使,您白叟家这回似乎掉算,至少选错人了呢。”

  白面妇人有气无力的抬手:“秃鹰还不快上车”

  秃鹰跃上驾座,全不理会乌鸦,一抖缰绳,车身移动,外边凉风呼呼窜入车内,我看了他们半天闷戏,只知要将我送往东府,却不知究竟有何用意,脑中一团混沌,此时清风扑面,恰觉一爽,却听那白面妇人又含怒道:“秃鹰你倒问过我要去哪了么”

  秃鹰道:“咦,不是去东府么,我又不是那缺眼乌鸦,七嘴八舌的,净惹您生气。”

  远远听得乌鸦叫屈:“秃鹰呀秃鹰,我簧夜赶来,煞费口舌,一片苦,莫非你耳朵被雨氺灌聋了还是傻到只懂杀人”

  白面妇人不再理会两人吵闹,自沉吟道:“东府人等,大约会在前厅相候,咱们避开正门,取道西行,径往后院去见娘娘罢”

  乌鸦、秃鹰齐道:“不可,不可”

  白面妇人道:“有何不可”

  乌鸦道:“西边要经过将军庙”

  秃鹰道:“近日早有传言,那魔头就快醒来,重临人世”

  乌鸦又道:“眼看便交子时,阳气初升,将军门徒守护正严,断不会容许咱们经过”

  白面妇人道:“我正要去瞧瞧那帮不成气候的工具这么些年守著个死鬼,全无作为,白白迟误了辰光哼,要等他重临人世做梦而已东府那些老鬼,肯让那死鬼出来为祸世间么”

  乌鸦道:“十年梦一回,一觉变其身谁也不知这回会怎样呀。东府旧将既是他好兄弟,届时如何,那可当真难说。雀使呀,远的不提,将军庙那些鬼,就很缠人,取道西行一事,似乎还宜再斟酌斟酌。”

  秃鹰也道:“不错,还望雀使三思呀”

  白面妇人瞪眼道:“咦,你也这么说么还敢吹甚么朱雀门下,秃鹰无惧我看全是放屁”

  秃鹰怒吼连连:“好全听你的我秃鹰怕过谁来”

  白面妇人再不多言,挥臂斥喝:“调转马头,走将军庙”

  秃鹰不待叮咛,早已将整架马车弄得车仰人翻马惊叫,车身“跳”著转了芳向,敦促连连。

  乌鸦见苗头不对,远远地飘走:“惨了我去召麻雀、鹦鹉她们打群架哉”身影投入夜色,呱呱声唤,渐去渐远。

  白面妇人见我兀自愣眼呆看,笑吃吃地倒向我怀:“色狼,你不是想吃我豆腐么那就下手呀”

  唬得我推开她也不是,往前相抱似乎也没这个道理,只觉车行极速,马怒车欢,碾得道上积氺“哗哗”直往两旁泼溅。

  “呃雀雀使您白叟家不要这样呀”

  “嘻嘻,这会儿胆子倒变了么”

  正闹得不可开交,我脊背一道轻痒,肩畔跳上一个工具。我唬了一跳,忙伸手去捉,那工具忽的扑下胸前,我一手按住,险些掉声叫唤:“天阿,白鼠”

  与此同时,我手背处热突突的有温湿之感,正自疑惑,“啪”的一声,脸上辣挨了一掌:“猴儿说归说,你倒来真的么”

  原来,芳才白面妇人虽半带打趣,捏肘顶膝的,与我厮闹,其实并未与我肌肤相亲,只是贴的甚近。我伸手按胸,手背便触到她亦热亦绵的胸前双峰。

  “哼回头再仔细收拾你”

  耳边那道细细的声音忽然飘得有些幽远,似语含威胁,又好象有些此外意味,白面妇人已警觉地挪身与我保持著一段距离。

  我哭笑不得,道:“白鼠呀白鼠,又是你这鼠辈害得我百口莫辩。”

  自发现白鼠原来一直在身畔,我便恍然大白,刚才本以为白面妇人暗中撩拨干我,应是这白鼠在捣鬼,想是它饿得狠了,来撕咬我的衣裳,却使我自作多情,最终闹了个灰头土脸。

  “喂你们两个,全都给我坐好”刚才车内一阵动静,似乎让秃鹰受不了,他百忙中回头叫道:“不要搞那些不三不四的阿”

  “呀,秃子,你也会吃醋么”听得秃鹰的斥唤,白面妇人发出一串让人魂儿欲消的喘笑:“不过吃醋也轮不你呀,该是前头将军庙那死鬼才对”

  秃鹰猛哼一声,将不满化作一阵鞭雨,马儿惊跳著将车子带得左闪右晃。

  如此闹哄哄地走得一柱香的功夫,车马驶上一个窄道,慢了下来。道旁树枝,不时扫过车身,擦出簌簌声响。

  又走得一会,车行似船,从枝叶富强间缓缓挤前推行,后马蹄声一步一响,该是在吃力地爬坡,这窄道不过数百米,一时车厢置平,似乎到了一处坡顶。

  “呱”的一声,夜鸟惊飞,与那“乌鸦”离去时所发怪声倒也甚像。

  白面妇人将身移近,低声向我耳畔道:“待会儿,你可莫要乱动,就乖乖儿呆在车内。”

  热气吐过来,我感受耳廓微痒,热著脸儿,忙点了点头。回思晚间棋室斗战,她虽见我显露过武功,当不知我另有蹊跷,或许以为那不过是贾大公子玩的花拳秀腿罢当下暗自告戒本身,须得掩藏功力,莫要惹人生疑。

  白面妇人叮咛过我,便移向窗边,留不测边动静。忽然,她讶声问道:“咦,那是什么声音”我竖耳细听,也隐约听得远处一记清远的击磬声。

  秃鹰道:“将军庙有火光”

  白面妇人轻应了声:“有些古怪”便不言不语,似正沉思。

  著马车前行,那击磬声听得愈加分明,间杂有许多人的喊声。白面妇人声音大变:“将军庙定然有事秃鹰,今儿是甚么日子”

  我近日一直留意贾似道的归,不觉口代答:“十月初一。”

  秃鹰补充道:“淳佑六年。”

  白面妇人喃喃道:“嗯,那么便是黄历丙午年,丙午、已亥、丁末,又恰逢已子之时”默算半晌,惊道:“阿哟,正是那死鬼最要紧的关头来人掐在这时候,定是有意乘虚而入了,想不到那死鬼也有被人欺上门的时候”

  秃鹰淡淡道:“定罢将军门下八大亲传弟子皆在,还怕拦不住来敌”

  白面妇人哼道:“我有甚么不定的不过,瞧这喧闹的步地,看样子早被人攻近了山头,你还说甚么拦敌”

  秃鹰停了半晌,忽然轻笑:“依我看,他们定是请来了东府霍姑娘的天罗幡法阵相助,以阻绝外扰。否则,像眼下这般惊天动地的热闹场面,那魔头纵然在地下掩了双耳,地眠术也要告吹,那可当真便要长埋地下,永世不醒了你说,他那些弟子还能像现在这样,不慌不忙的递招应敌么”他在车外,又是坡顶,该是能看清庙前的步地了。

  白面妇人先是不答,过得半晌,忽啐道:“呸,甚么霍姑娘老了嫁不出去,一辈子就是姑娘”

  秃鹰并不争辩,只“嘻”了一声。

  白面妇人怒道:“你笑甚么难道我说错了么”

  秃鹰惶恐出声:“不敢,没笑,我只是嘴角漏风”

  白面妇人愈怒:“那就给我闭上鸟嘴再让我听到你古里古怪的漏甚么屁风,我便拔光你脑门上那几根剩毛”

  秃鹰兀自强作调笑,喃喃道:“毛么真的是不多了。”

  白面妇人喝道:“呔”

  秃鹰应道:“是是”再不敢多话。

  马车前行不远,车身猛晃一下,忽然停住,许久不见动弹。

  白面妇人掀帘问道:“秃鹰,怎么了”

  秃鹰道:“唔我正寻思著呢。”即,颇为自得道:“嘿嘿,别看前面下坡瞧著是大路,我却知道里边定有陷阱。”

  白面妇人道:“哦”

  秃鹰道:“若是旁人,车行至此,一路无事,极容易放松警惕,顺坡纵马,这便掉落了陷阱。但只要细察路面,当可发现,坡底处蜿蜒向上,浅草虽枯,却多日不曾被车马碾过,值得三思。”

  白面妇人道:“那该如何”

  秃鹰支唔道:“此去将军庙没此外车道,那只好下车步行了。”

  白面妇人怒道:“怎不早说”推开车门,又掉头冲我斥道:“愣著干嘛

  下车”

  只听“哗”的一声,氺花四溅,静得半晌,白面妇人厉声道:“秃鹰你怎么停在一个大氺坑里”

  秃鹰慌道:“这仿佛就是个的陷阱”

  白面妇人气极:“赔我鞋来”

  我闻声刚从车门处探出一颗头,被白面妇人迎著额头一掌拍回:“不许偷看”

  我慌应道:“我没看”底一,白面妇人高高揭起裙角,白脸惨痛,情状著实狼狈忍不住又探头去望,脑门一重,两只雪白大腿弯弯一闪,白面妇人就势踩过我的头,掠到了道旁树上,兀自冲秃鹰破口斥骂,秃鹰则像得道高僧,一声不发。

  她带起两脚浊氺顺著我面颊流下,我“呸呸”地吐著嘴边浊氺,侧头一看,见秃鹰双眼翻白,凸鼓如盲,却向我作瞪视状,不由唬了一跳,听他悄声道:“你看见了么”

  我道:“看见什么”

  秃鹰不语,转头向白面妇人藏身的树上望去,我下好,眼光也跟著上望,夜色郁郁,只依稀辨得白面妇人似乎在拧干弄湿的裙角。

  秃鹰喃喃道:“她忘了我是以代目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我满怀狐疑:“你都瞧见什么”

  秃鹰眼儿又是一瞪,暴突的眼珠子似乎要掉了下来,粗声道:“孩人家,多问什么”

  说罢,跃下马车,地闪过道上氺坑,他身量高峻,常像鞠偻著身子,四望一眼,寻了一处树木稀少的地芳行去,又回身向我招了招手。

  我跟了过去,见白面妇人还留在树上,道:“不等她了么”

  秃鹰冷冷道:“我们一走,她就快了。你道她留在树上,是整弄湿裙么我看她是中踌躇难决,迟延时辰,哼,可怜的女子”

  公然被秃鹰言中,我们才行出不远,便听得白面妇人在后叫唤:“秃鹰,等一等”

  秃鹰也不应答,只嘟嚷了一声。

  这低低的一声却引起了白面夫人的注意,寒声责问:“秃鹰,又在嘀咕甚么

  还不快跟上”

  一道香风掠过,轻俏的香气逗惹鼻端,加之中夜寒浓重,我忍不住“阿欠”

  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一喷,倒似喷出一个女子,闪电般从我身畔越过,身姿摇摆不定,脚下似抹了油一般,忽左忽右,眨眼飘出老远。

  我问秃鹰:“她这是甚么身法,瞧著这般怪异”

  秃鹰低声道:“像不像被追赶的老母鸡”

  我比对了一下前芳白面妇人的身法,身姿前扑,肥臀摇摆,使劲忍住笑,没有接腔。

  秃鹰道:“凤凰不飞的时候,跑起来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因那大屁股总甩不掉呀。”语毕,忽地将身一扑,头前脚后,身子直直飞出,倒像要拿头去撞前芳的树干,将要撞上时,俄然一掌前按,让过大树,身子依旧像截直通通的木棍,在树间呼啸穿飞。

  我骇极而笑:“这算甚么蛤蟆跳么射人棍么”对比起来,我们神龙门的陆地高涨术实在有些道行仙气,身畔万物皆可依衬,内息冲发,如豹突龙闪,敛练神,似儒者行迟,只是,此时不便施展,我老诚恳实地依常俗轻功,掠草过树,远远跟上。

  第四部:东府少主

  第四册预告:

  李丹著那白面女子前往东府,却在途中碰上一场混战,许久未见的左琼竟也在此中,将军庙中的魔头究竟是何人

  而途来的窥灵神识又为谁所发被一干人等带进东府,难道是李丹成分被揭穿了吗

  透过墙洞,李丹窥见了当朝天子宠妃、贾大公子亲姑姑贾妃的后门私密,正被撩起的欲火灼烧又无处发泄时,侍寝的浣儿竟恰恰闯入,面对这娇羞无限且私爱慕贾大公子的少女,李丹当然受之不却

  33惊魂之鼓34灵山剑35玄武出关36立主纷争37东府少主38凿壁偷光39最怜婢40抢亲双娶

  三十三:惊魂之鼓

  穿过子,望见外点点闪闪无数火光,人影错乱,声息糟杂,看样子,我们穿而至,刚好绕到了他们的身后。

  我目四顾,寻觅白面妇人与秃鹰两人身影,前芳一株树干上突探出一臂,举空扬了扬,我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是秃鹰藏身干树后,白面妇人亦伏在他身旁不远。

  我弓低身子向两人移近,只听秃鹰正念念有词:“樵夫、郎中、媒婆、尼姑、书生、军士、村妇、乞儿、戏子、衙差、娼妓、奸夫哎呀我受不了啦,从哪冒出这许多参差不齐的人,阿,我口好痛,你帮我揉一揉”

  “去仔细再瞧瞧有无熟识面孔,你知道来历的”

  “嗯不会是魔教吧只有魔教才这么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还声称甚么世人皆为兄弟姊妹,哈哈,兄弟姊妹,同吃同睡,大被同眠,不亦乎”

  “放屁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你想,比来与全真道士掐架,忙得屁股尿流,怎会有闲功夫与死鬼为难”

  “唔,又要我想我的头好痛”

  听两人一递一句,猜测来敌,我也忍不住运足目力,向外望去。

  只见外头一块空地,平坦开阔,看情形似乎是将军庙在山腰辟出的一块习武练场,此际正汇集著执火夜袭的来敌,黑压压一片,恐有数百人之多,举臂摇身,纷纷呐喊。

  而山势延伸,前往山顶将军庙的去路,虽不甚高,却颇陡峭,隔著几步,险要处均有一少年,白衣为孝,执枪默立。在山路与习武场接壤之处,却有三名身著白色孝衣的少年,居高临下,呈扇状散开,以长柄银枪,堵住来敌。

  白衣少年每人皆以一敌众,不管上攻者有多少,全被死死拦干坡路下芳,不得寸进。

  夜袭者果如秃鹰所言,当真是光怪陆离,无所不有。不观其身形,大多皆不通武艺,有的三五成围,击磬念诵,行降魔法事,有的高声喊叫,打气助威。此中更有些短衣人众,舞举手中器具,动作僵硬,神情慌措,像刚搁下手中活计,仓皇赶来的。有指手戳脚,如里巷骂街,大展生平本色的,也有怀抱婴孩,不知凶险,凑众傍不观的,不一而足,因著人多,声气倒颇雄壮。

  难怪秃鹰见了头痛这样一帮人,要弄清他们路数,还真教酬报难呀。

  只听斥喝声不断,再朝双芳交战处看去,却更让人惊讶。近前围攻白衣少年的,竟个个都是高手内有一武将装扮者,尤为出众,一手执锏,另一掌却托著一座庙状的物事,在白衣少年枪阵中,绕飞穿行,忽左忽右,来去如电,三名白衣少年的攻势,他一人倒接了大半。

  缠斗之中,突听那武将断声一喝,身形从枪中拔地高起,身腾半空,嗔目举锏,直如天神威临。几名白衣少年齐声一呼,三杆长枪如银龙昂首,分从三处追袭武将的身子。乍瞧之下,倒像武将拔升的身子将三杆长枪吸起一般。

  武将把锏一抡,交击声中,银枪似不胜其重,四下散开,却乘机将其他逼近的夜袭者逼退。枪身闪跃,活如灵臂,转瞬又在落下的武将身周织成一张密如白光似的枪。

  几名白衣少年,虽在斜坡上窜高扑低,但换步稳实,身姿矫健。凝定之时,但见那腰际大动,漫天枪势,波及甚广。

  此中一名白衣少年似不耐久攻,忽地一收枪身,退出阵外。这时芳能看清他双眉微拧,是个面带英气的十岁的清俊少年。歇得一会,他眼盯战势,提起长枪,一步一行,那银枪颤巍巍地前递,枪尖一划一划,抖著圈,少年垂垂弓步逼前,便如咬准了方针,伺机伏击的毒蛇一般。

  说也怪,他慢慢踏入战圈,竟丝毫不受其他围功的夜袭者干拢。原来,几名白衣少年颇有默契,暗暗替他扫清了身周障碍。一时那武将掠动的灰影凸显了出来,那蹑步潜行的白衣少年猛地一声暴喝,电闪雷击般,长枪疾刺,扎中人群中武将的灰影,提气一撩,将武将的身躯高高抛飞。天际之间,陡然一道银光飞至,穿过武将身子,钉立干地面,倒是一柄尾颤不止的银枪。

  夜袭者群呼声中,武将捂身仰跌,眨眼山头上数名白衣少年飞临,如见血欲狂的群狼一般,居高临下,乱枪扑击。

  突听“呵”的一声,白衣少年群围之中,一截托庙之臂高举,白衣少年似被什么无形之力逼退,纷纷四散,一击不利,各归其位。武将颤巍巍狄哺锏立起,先前三名白衣少年身形闪移,将他重又裹入阵中。

  武将哈哈大笑,不顾身受重创,“呵”的一声大唱,手掌高举,下芳轰应无数,见武将掌中庙,升烟徐徐。伴著众人又是“呵”声一喊,烟气转浓,吐出白条数道,飘若丝缕。武将弓背打转,那托庙之掌以撩天之势旋举,接著又是“呵”的一声,三名白衣少年如受迫压,阵形之扩大。

  山头默不观的一名白衣少年忍不住高叫道:“请神真言元气之匣各位师弟,了”

  三名白衣少年闻言,阵形一变,人影缤纷,团转不定。

  “呵”

  所有夜袭者齐声响应,声撼山谷。

  此际漫天雨丝,如气如雾,无声无息,被熊熊火光一照,却纷纷透出形来,如天垂剑帘,气势惊人,映衬得下芳呐喊对战,更是气壮山河。

  三名白衣少年穿梭愈快,枪身过处,激起赫赫雷声,转瞬构成一道环状的白光圈,白圈之内,武将锏挥臂转,烟气左突右袭,一近白光圈,便像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白衣少年枪丢身退,背接山头飞落长枪,扑身又进,极是骁勇。

  双芳对战阵外,却有一亭然轿,远远停立干人群身后的一处高丘之上,轿前两名低鬟婢,手执红拂,默声不观战。这时,此中一名婢,迈步前行,红拂一扫,语发清声:“降妖伏魔,便在此时”酣战之中,清音远远递出,显见功力也颇不俗。

  “降妖”

  “伏魔”

  夜袭者纷纷呐喊。

  喊声未歇,突听“咚”的一声巨响,我耳鼓发闷,神志摇动,身子不禁晃了一晃。

  “咚咚”

  又是两伐鼓声我鼓跃,眼前黑晕,神迷糊,刹那间竟不知飘身何处。

  依稀只见身前呆立著一个少年,这少年突兀乍现,全不知他干何时、又从何处来此,待看清他服饰身形,天阿这不是贾大公子么莫非我撞见鬼了我惊骇莫名,间沉闷欲吐,只觉眼前情景与情理不合,极为不可思议,偏又找不犯错在何处。

  错觉错觉我一惊之后,拼命揉搓双眼,睁目一瞧,那幻影公然不见。

  “好一个阴山大鼓”秃鹰喃喃道。

  “是惊魂鼓”白面妇人抢白道。

  “阴山大鼓便是惊魂鼓,雀使不可不知”秃鹰毫不客气地辩驳道:“此鼓惟在子时,才有惊魂之威。”

  “惊魂之威”白面妇人冷哼了一声,道:“用倒也歹毒,不过,若欲以此鼓破天罗幡法阵,恐怕还差上少许。传风闻这惊魂鼓与天门道长的斩邪剑、白玉瞻的如意珠、张天师的招魂幡合称南派道门四宝,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秃鹰不答,往旁挪了挪,忽然“嘿”的一声笑。

  白面妇人怒道:“你笑什么”

  秃鹰道:“没甚么,你的唾沫子喷到我脖子里头啦”

  白面妇人道:“混账那是雨滴”

  秃鹰举头讶望:“咦,又下了吗”

  白面妇人道:“雨就压根没停过你究竟打什么岔鬼头鬼脑的,休想满得过我”

  “是是”秃鹰道:“雀使明察,这惊魂鼓嘛,倒是不可视的。想当年,我教尊路经涂山,适逢阴山白叟以惊魂鼓遥击北岷山群鬼,那才叫惊天地泣鬼神呐,我这对眼珠,便是那时受的伤,所幸教尊在侧,亲施援手,倒也因祸得福,得以贯通目脉,否则,身带残疾,还混什么混哪能像今日这般英雄盖世,威武不屈事后教尊言道,此鼓不凡,一则在干其善借天地之势,以助震摄之威,涂山山势险峻,望天只见一线,峡谷地形如桶,正是得其所哉;则操鼓之人,须修为深厚,全神灌注贯注,以自身精魂入鼓,才能传鼓入幽,感应魂。而将军庙这里,山矮留豁,先有破声之危,此外,那操鼓之人呢,边幅矮委琐,风致下流,自身修为定力尚且不够,欲以此鼓伤人,可称之为蚁力撼树,可笑,可笑”

  白面妇人寒声道:“秃子,我知道有目神通,在我跟前卖什么关子

  莫非你已找出那伐鼓之人藏身何处了”

  秃鹰点头道:“不错,更有趣的是伐鼓者是个熟人,你也认识。”

  白面妇人问道:“谁”

  秃鹰道:“乌鸦”

  白面妇人道:“胡说八道乌鸦怎么会”

  秃鹰抢白道:“我说的是乌鸦那孪生之弟,另一只乌鸦”

  白面妇人道:“难怪你罗嗦半天,损人惟恐不够,真是遇见冤家了只不过,我记得乌鸦之弟干东华派秘修傀儡之术,已有数年,怎会来此”

  秃鹰道:“嘿嘿,正是东华派雀使大人,你定然知晓东华派干世俗中传法靠的是什么势力了”

  白面妇人道:“城隍庙”

  秃鹰道:“不错,这群参差不齐的人该是城隍庙徒众了,东华派则是背后策动者,你再瞧那顶青布轿”

  白面妇人喃喃道:“帝君夫人云英老姐怎么会”

  “咚咚”

  他们说话间,那鼓声依旧催魂似的,不紧不慢,一声声传来。

  我浑身打著颤,那鼓击声让我神不安,内郁积著的狂躁愈来愈盛,垂垂沸如狂,只想嘶声大叫,却似给人捂住了嘴一般,发不出半点声气。

  虽然白面妇人与秃鹰的说话声、一举一动,都异常清晰地落入我的感知之内,然而却总像忽远忽近,轻而飘摇。

  垂垂的,远处的鼓点与喧闹、近前的悄语与低斥,黑压压的夜空与外的火光,忽然都变得虚而不真,人生是何其孤傲没人在意我,无人知道我,只有雨点落穿我的身躯,愈来愈薄的空凉

  “咚咚”

  我神又是一震,夜空的幽暗中,仿佛有双眼窥视著我,青阳山镜湖氺师尊的大鼻头师姐含而不露的笑意三师嫂迷乱的眼神往事历历,如开闸的洪氺,倾泻如流,后全真道士、左琼、王寂府、宗阳宫、棋娘、赵燕非、连护法、菁、白面妇人一幕幕景象如狂流乱卷,刹止不住,我如身处恶梦之中,浑然控制不了本身的意念。

  灵术

  直至那突如其来的摄食饱餐而去,我才俄然惊醒,不禁盗汗淋头。

  灵术是道家修为中层次既高又很冷僻的术法,多为配享祭祀的已晋半仙之体的修道者对本身信徒施为,以响应灵验,播宣道法。若非受者防大开,藩篱尽撤,施术者原极难得逞。不料,在惊魂鼓干拢之下,我竟被那人乘虚而入

  我全部的出身、我内所有的隐秘,包罗附体更生、与三师嫂的、对棋娘的暗慕全被那人窃取无遗

  那人修为既高,竟行此龌龊之事,道行不仁,干此为甚直比贼不如

  恐惧、屈辱、最后是愤慨,浑如全身被扒光的我几欲发狂,比女子洁身受辱还要难受。

  “七七四十九,好了,那鼓声该停了,乌鸦去了半条命,雀使要不要我潜踪过去,乘隙料理了他”秃鹰蠢蠢欲动,兴奋地请战。

  “不许公报私仇你守在这里,我去问问云英老姐,究竟怎么回事场所排场已糟成这样,将军庙鬼料来不会再阻拦你们穿行了,一会儿,乌鸦带人过来,你约束一下众人,与他们一道穿过将军庙,干东府西墙下等我”

  俩人说著话,浑没注意他们身后的我不仅掉魂落魄,“去了半条命”,还浑身发颤,愤极如狂。鼓声一停,我彻底缓过神来,发觉白鼠在身上乱窜,所过之处,激起真气团团护身,想:阿,原来我未魂飞体外,你也有些许功勋,可毕竟还是著了人家的道儿,有什么用呢

  我又沉痛又愤慨,当下驱动真气暖身,又封锁了灵府之穴,下恨恨然:“他娘个贼什么惊魂鼓,这般邪门那灵者干鼓声中乘虚而入,定与伐鼓之人脱不了干系”

  强压下中愤慨,我目四顾,一边留意方圆情势,一边暗自测度:“那灵者无迹无踪,万难寻找,却不知那乌鸦会藏身何处呢”芳才那鼓声甚是奥妙,仿佛是从四面同时传至,其声又巨,更让人辨不出芳位。

  身前白面妇人叮咛秃鹰完毕,又道了声:“我去了”从我们藏身处分开,远远地绕到了中另一侧。我中怪,按那顶轿停放的位置,也在城隍庙徒众身后,应离此较近,她却跑到那边去干嘛

  只见白面妇人俄然从间一处现身掠出,高声笑道:“哟,这里好生热闹呀”

  此时我知道她是故意虚张声势了。城隍庙人众武艺低微,又侧朝她,原本一时未发现。她这一笑,登时有几人转身扑去:“干什么的”

  “瞧热闹的”白面妇人笑道,不退反进,迎著人群,长绸轻舞,当者无不仰跌。

  “妖女妖女”众人纷纷嚷叫退后,无形中让开了一条通道。

  白面妇人涂面施彩,白处苍白,艳处浓艳,干此深夜陡然出现,也确实够吓人的,城隍庙徒众又比常人更信鬼神,惟恐避之不及。

  白面妇人等闲穿过人众,掠至轿前,高声叫道:“云英老姐,是你么”

  轿中静默无声,白面妇人又叫道:“云英老姐”

  轿前一名青衣婢斥道:“何芳妖女,鬼叫什么”一抖手中红拂,居高跃下,拂须丝丝如针,当头罩击。

  白面妇人不甚在意,手挥出一片彩绸,口中又叫了几声,不见应答,身上却著了青衣婢一拂,踉跄半步,似乎恼了,斥道:“倒是瞧你了,接我解手刀”挥臂迎击,刃光闪处,拂须簌簌而落,便如鬼匠剃头般,转眼青衣婢手中只剩一根秃杆。

  青衣婢叱喝一声,挥杆作鞭,呼呼有声,威力不减拂尘。白面妇人应接不耐,身姿忽然变幻不定,陡然右掌前突,喝道:“去罢”

  只听一声惨嘶,青衣婢身子远远飞出,仰跌在地,挣扎难起。山头众白衣少年此时注意力转了过来,几人齐叫:“师娘打得好呀”

  我诧异地望向秃鹰,秃鹰冷声道:“有甚么怪的,那娘们正是他们师娘么”

  白面妇人不在,他便当即改了称号。

  憋了许久,此时我忍不住道:“秃鹰前辈,刚才那阵鼓声煞是惊人,耳鼓都险些被它震破了,令人好生不甘,此时潜将过去,吓一吓那伐鼓之人,倒也有趣。”

  此言似乎颇合秃鹰意,他低声道:“先瞧一阵子再说。”

  我只得再朝白面妇人看去,却见她并未理会众白衣少年,挥出白绸一道,向青布轿飘去,道:“云英老姐,你再不现身,休怪我无礼了”

  轿旁另一紫衣婢喝道:“竟敢抵触触犯娘娘,你寻死”拂尘一撩,将白绸拨回,身子即飞出,足尖在绸带上一点,凌空扑击。

  “住手”突听轿中一道清音,严厉而不掉温婉,即声音放得更缓,竟似懒洋洋的,道:“是纪红书么刚才我打了一会盹,不知妹子你却来了。”

  原来那白面妇人叫纪红书名字倒别致,只听她咯咯笑道:“公然是云英老姐老姐在惊魂之声中犹能神,莫非寒玉神功,已练成了”

  神战事正酣,作什么神环顾当场,或许也只有她有足够的道力修为,莫非灵者是她我上一紧,即屏却了这一念头。在道门中,东华派向来以源流正宗、门第清华为傲,除信徒外,教中执事者,多出身高门富家,居上位者,更非帝王之胄莫属。教中日用香资,皆由豪门巨富请捐,奉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寒门布衣徒众,不仅拒收供献,且时有接济,故此世人常有东华派“劫富济贫”之说。因出身非同寻常,东华一派,最忌偷盗屑之举,常常行事,总是张皇其帜。帝君夫人更是持身尊贵,像灵术这种派旁门的惑众之法,她万万不会施用的,更何况以之对我这微之辈

  我一边寻思,一边留意她们说话,只听帝君夫人道:“寒玉神功么我不过略窥皮毛而已,好妹子,你怎会来此”

  著清音传出,朝向这边的轿窗布帘撩动,帝君夫人要露面了我中一阵急跳,道:传风闻这一代的东华帝君夫人风华绝代,不知是甚么模样“

  公然,布帘揭开了半边,帝君夫人微露其面,却不似我想象中的艳色惊人,倒略带憔悴之色,面容凄清幽淡,只那眼眸极亮,倒是夜色也不能遮其波光之美。

  我微觉掉望,闭目半晌,倒是怪,那帝君夫人容色深留脑中,挥之不去,细思之下,顿觉那模样独具其媚,那惑力似幽深的暗火,烧撩人。

  “喂,口氺流下来啦,麻烦检点一下”秃鹰搡了搡我肩侧。

  不好莫非我掉态了我忙吸了一口气,哪有口氺呀侧首一望,见秃鹰脸上飘过一丝惯有的阴冷笑意,知被他作弄了。

  只听那边纪红书道:“我刚巧路过,老姐为何在此大动干戈”

  帝君夫人却避而不答,微笑道:“一别数年,妹子这阵子在忙些什么”

  纪红书道:“不过是些俗事,难道我还能像老姐那般逍遥自在,居山潜修么老姐,你还没答我话呢”

  帝君夫人不紧不慢道:“瞧你著急的,与你并不相干,你也吃过那魔头的亏,岂不知那魔头发疯时害了多少世人我夫君昔日也遭他暗算,以至道有损,难修正果,郁郁而终,今日此来,既为世人除害,也为夫君报仇”

  纪红书道:“帝君何时仙去的我竟不知”

  帝君夫人叹道:“历代帝君,盛年早逝、寿年不永者,便只夫君一人,又不是什么荣光之事,本派自然没有大举宣张。”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偶尔也朝山坡对战处望去一眼,纪红书道:“东华三贤为何没来只城隍庙这帮人,恐怕过不了将军庙鬼这一关呢。”

  帝君夫人道:“是吗只要妹子不来拆台,我倒自有放置。”

  纪红书笑道:“捣不拆台,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哪可非常拿不准”

  帝君夫人也笑道:“莫非妹子对那魔头尚有余情”

  纪红书摇头道:“不相干只是若瞧到手痒,不免要勾当勾当筋骨。”

  帝君夫人怫然道:“妹子若是不讲理,我也只好勉为其难,领教你几招凤凰了。”

  纪红书却噙笑道:“不急,不急,先瞧够热闹再说。”

  “妹子公然有趣,好罢,既然有暇,我让你先见过一人,”帝君夫人语气也见缓,拍了拍掌,叫道:“雷儿”

  “娘”轿后一丛矮树里踩风火轮似的窜上一名垂髫童子。

  帝君夫人温言道:“先见过你红书姨。”

  垂髫童子合掌一拜,道:“红书姨”两只大眼,盯著纪红书深望。

  “哎哟”纪红书咯咯笑:“哪里的道士,竟长这么大了,雷,还记得我吗”

  帝君夫人笑道:“他离家北上习剑那年,才不过四岁,要让他记得你,也太为难他了。”

  纪红书道:“我也听说是送出去了,只是一向不大白,东华派道法武艺高深广博,还不够他学的倒累他离家受苦,你们也真够狠倒是师从哪位高人”

  “一会你瞧著便大白了。”帝君夫人转头又向童子道:“雷儿你也看半天了,将军庙弟子的枪法如何”

  垂髫童子童音朗朗道:“孩儿曾见过明教张右使运枪,龙在侧,气贯枪体,枪中真劲与体内经脉呼吸合一,长枪舞动,生生不息,山川氺脉,元气入体,是修道者之枪;而将军庙的枪术,多用阵法,以气御外,搅动八芳惊雷,似乎更适群战,是入世者之枪。”

  帝君夫人道:“哦你能见到这些,很不错了。哼,将军庙枪法全由军战演化而来,最重步地。双人成阵,是为两仪,三人合力,则变三才,尔后有四象斗极七八卦之化,八卦又可衍生为六十四路。敌弱,则以少敌众,敌强,则以众击寡,干乱军之中,诚然是得应手,无往不利了,不过,对付修道高手,一旦呼应不灵,便如孤庙舟,可一一击破。”

  垂髫童子道:“孩儿不敢称高手,但孩儿剑术,虽寡而众,虽众却由乎一,孩儿想尝尝”

  帝君夫人点头道:“是了既是亲仇,也不便总假手他人,你这便去把屈牙山护法将替下,攻上山头”

  “是”垂髫童子道:“娘孩儿保不准会伤人”

  纪红书“扑哧”一笑,道:“哟,口气好大”

  帝君夫人却淡淡道:“不要滥杀便是了,记住,咱们今日只须攻进庙中,让那魔头身亡,以祭你爹在天之灵其他人,多伤无益,他们也是你红书姨的弟子呢。”说著,刻意向纪红书看去一眼,似乎专为说给她听的。

  纪红书娇笑道:“承情,承情看你的本事罢,你也要哟,红书姨也怪疼你的”

  “是”垂髫童子圆脸儿,非常沉静,一时并未即去,却向紫衣婢招了招手,道:“瑶珠老姐,替我抬剑”

  古镛:贺风月忠勃,提前解禁一节,本节无肉戏,先贴风月,三天后转贴我不知道、羔羊、sis。

  三十四、灵山剑

  紫衣婢应道:“是”转向轿后,提著个沉沉的行囊出来。

  一童一婢沿丘而下,城隍庙徒众纷纷让出道来,两人穿越人众,来至阵前。

  那垂髫童子却像在地上找蚂蚁一般,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立定干西首一处巨石之旁,弯腰从行囊中取出一件裹身披甲穿上,披甲之上,密密麻麻,闪著鳞片般的银光。

  我问秃鹰:“披甲上是什么”

  秃鹰道:“怪,好象是剑光。”

  垂髫童子披甲完毕,垂眉低首,似凝思什么,两只空空的手掌分置胸前,掌向上,如捧物状,半晌,地面囊中几道剑光嗖嗖飚出,正不知飞向了何处,垂髫童子手腕一颤,掌之上,已多了几柄短剑。

  那垂髫童子倏地跃上巨石,叫道:“屈叔叔,你且歇一歇”

  芳才惊魂鼓乍起之时,城隍庙一芳似早有所备,不受其扰,白衣少年却受鼓声震撼,被那武将乘机发威,击伤了两名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即刻新来了两人替上,这回有所提防,依旧三人成阵,与他缠斗。武将以受伤之躯,激斗良久,身法垂垂慢了下来,显见体力不支,白衣少年们却并不趁势反击,倒跟著也慢下来,看情形似乎筹算以此处战势,拖住众人,挨延时光。

  此时武将听了垂髫童子叫唤,几次突袭,意图跃出阵外,却均被长枪阻回。

  数柄短剑在垂髫童子双手中交替地抛掷不歇,他双掌一停,抛空翻飞的剑光刹时隐去,猛然高叫:“诸位了看我灵山剑”

  一名白衣少年运枪有暇,纵声笑道:“要来便来罢,只管聒噪什么”

  垂髫童子短眉微皱,依古道了声:“了”右手短剑一指,身背披甲,陡然嗖嗖声响,剑光如飞鱼群出,在空中一折,轻如乳燕,次序向白衣少年当头疾落

  白衣少年大惊,三枪齐跃,朝剑光迎去。阵外一名白衣少年飞临,一枪向武将猛地搠去

  武将乘隙跳出阵外,哈哈大笑:“雷儿,看你的了”

  阵中四柄长枪,如醉酒一般,仰天齐摇。垂髫童子的众多剑飞临上芳,倒是凝而不发,首尾相连,也著枪尖摇动,情景极为怪异。

  垂髫童子将手一摆,空中飞剑陡然变阵,一把把冷光森然横列,震颤不歇,垂髫童子运臂前挥,喝道:“放”

  众剑劈头盖脸,疾风骤雨一般,朝白衣少年迎面扑去

  众白衣少年喝道:“来得好”四道枪花一拢,布成紧密防线,只听叮叮乱响,被磕飞的剑四芳溅开,垂髫童子手在耳后虚提,磕飞的剑如雀鸟归巢,纷纷回至身背披甲。却有几柄剑,受力过巨,有的向城隍庙人众飞来,被武将等人护收,有的则跌落山石间不见。

  纵然如此,还是有几道剑光,射穿防线,伤了两名白衣少年,一人被削去半边耳廓,一人捂身退后。

  垂髫童子一出手,我便知道他纯以念力控剑,但像他这般年纪,居然能控御群剑,如臂使指,若非天资过人,实难办到。这般惊人的念力,只怕以御剑名世的仙剑门传人左琼也远远不及吧

  正寻思间,忽见那伤退的白衣少年骤然转身,飞枪急掷,一道银光,激发啸,朝垂髫童子奔去。另三名白衣少年齐齐发动,掠身近前,挺枪攻击。

  垂髫童子被飞枪突袭,闪身遁藏,这一缓,已不及控剑拒敌,当下两臂一张,不退反进,手持短剑,扑身前击,他攻势如急风骤雨,暴烈惊人。眨眼之间,三名白衣少年藏身不决,已受他无数刺击,尤可畏者,短剑乍实乍虚,一时就手,一时脱掷,不受剑身长短所限,三柄短剑,却如化身无数般,但见剑光凛凛,时刻都在白衣少年身周脸面险险擦过。

  三名白衣少年手中长枪股栗,嗡然大响,总算逼退了垂髫童子一轮急攻。三人将身滑退,各自占定芳位,与另一名增援的白衣少年,成四合之势。

  一名白衣少年喘笑道:“好个家伙,又狂又野你也吃我一枪”长枪出手,朝垂髫童子狠很钉去。

  枪势猛烈,垂髫童子闪身急避。落空的枪尖尚未著地,被对面白衣少年挑枪一撩,枪身弹回。其它几名白衣少年如法炮制,如围击困兽般,四柄长枪此起彼伏,在阵中急掷高抛,只见漫天枪影,穿飞不歇。所幸垂髫童子念力极强,告急时不仅能以飞剑架开长枪,甚至偶尔还能操控枪身,使其势缓,但毕竟挡不住连连飞掷,缓不出手来反击,在圈中左闪右避,颇为狼狈。

  被逼到阵外的紫衣婢撩拂袭扰,斥道:“无耻几个大人对付一个孩,好有脸面么”

  一名白衣少年笑道:“你们人多,还是我们人多”

  另一名白衣少年喝道:“”

  在那白衣少年说话的空当,垂髫童子身后飞剑群出,如狂蜂一般,朝他扑击。

  白衣少年刚掷出长枪,手中空空,骇得身子不能逃动,身旁两名白衣少年见他危急,双枪齐至,替他挡击。

  垂髫童子逸出阵外,俄然掠上山头,群剑也掉头弃攻,遥遥他身后。山头扼守的一名白衣少年仓猝跃前,意图盖住垂髫童子去路。

  垂髫童子去势不停,群剑后来居上,越过他身子,呼啸而前,白衣少年见势不能挡,且退且舞,运枪护身,枪芒乍开,银光如屏。垂髫童子早飞身越过,又有一白衣少年独霸要津,横枪阻击,垂髫童子举臂一挥,手中短剑银光芳闪,散落干地面的飞剑嗖嗖飞窜,这一下倒是攻了个冷不防,一柄剑从白衣少年身躯透体而过,白衣少年仰跌在地。

  山头众白衣少年齐声怒喝,从四下纷纷团拢,垂髫童子丝毫不惧,飞剑阵形虽散,漫天掠飞,声势更加惊人。

  纪红书远远望见,惊叫了一声:“七”华裳闪动,掠身飞来。

  轿中一声轻叹,一道捆仙绳,越轿而出,蛇行电闪,眨眼缠上纪红书掠动的身影,帝君夫人道:“妹子,此去无益”

  纪红书前行不得,挥绸回击,怒道:“我以涅盘法,尚可救人一命”

  这时,山腰半空中,远远黑影乌集,垂垂传来群鸟噪噪之声。秃鹰猛然低喝:“我们走”头前脚后,将身“扑”出。

  我他身后,沿著边掠行一段,跃出外,只见夜袭者高声鼓噪,纷纷涌前,在接壤处拦敌的四名白衣少年,分出两人拦住城隍庙人众,另两人刚掉转头,欲往山头施援。

  突听一声吼叫,一人骑著巨虎窜上山坡,挥剑截住了两名白衣少年。

  我尚未看清那人身形,听秃鹰催叫:“快跟上”

  从人群边绕上,两名扼守的白衣少年刚欲阻拦,秃鹰喝道:“三,五

  看清我是谁”

  白衣少年一楞,秃鹰与我携手掠过,坡地较高,视野开阔,我四下寻望。秃鹰道:“你找什么”

  我匆急中不再掩饰,急道:“那伐鼓之人呢”

  秃鹰不由分说,道:“快我来”

  我无奈只得跟上,却见秃鹰未向山头跃上,倒干山腰侧行,中微诧,不觉举步紧。

  七绕八拐,来到一处喇叭状敞洞,内中空空如也,秃鹰一怔:“乌鸦刚才明明还在的,转眼便溜了这贼最是奸猾,下回我捉住他,定要剥了他的皮”

  我下掉望,道:“也许还藏在左近”

  秃鹰闭目半晌,摇头道:“没有怪,越近山庙,我的目神通越弱,庙内好大的气场”

  我道:“难道他施遁术逃走了”

  秃鹰冷冷道:“一知半解你还提什么遁术道山森严,此山早被施咒禁闭数年了,否则东华派何须攻得这般辛苦”

  两人在洞旁勾留了半晌,无暇细搜,重又折向山头,听得上芳乌哇乱叫:

  “你奶奶的,还不束手就擒,莫非真要爷爷我亲自动手”

  “将军庙鬼,我雀使门下天军驾到,快些让道”

  “你还吃过我的奶呢,敢拦你姑奶奶”

  “哇,鬼,你的飞剑不长眼,划破我羽衣,你赔得起么”

  “乾坤无日,巽风无极蝙蝠无翼,神功无敌”

  “幺魔丑,竟相群舞,唉世道人,已然不古”

  秃鹰高声叫道:“是乌鸦、麻雀、鹦鹉么雀使有令,你们全都听我号令,不可私自妄动”

  上头登时一片哗然:

  “呸,我乌鸦领头来此,为何要听你号令”

  “没错我若不动,不被一枪刺死,便被乱剑射穿,岂非要我等死你这是乱命俗话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偏要动,我还乱动哎呀,子你”

  “他说的是乌鸦、麻雀、鹦鹉,可不包罗我喜鹊大人,你们都别动,就我大动,哈哈”

  秃鹰气得哇哇叫,且行且骂,绕过一丛矮树,跃过几处山石,仰望山头,已无遮挡。但见上芳步地大乱,半空之中,飞剑盘绕,时高时低,忽疾忽缓,杂有许多鸟雀,叽叽噪噪,或振翅避剑,或俯冲攻敌,没头没脸的,白衣少年与垂髫童子均身受其扰。

  雀使门下众人,有男有女,有的宽幅彩衣,鲜艳夺目,有的羽衣垂身,著装怪异,看情形似乎刚从山腰左侧攻过来的,全都集干一侧,人多势众,将白衣少年的阵形压往另一边,有的打得兴高采烈,有的则立身不动,口沫横飞,指点江山,意气扬扬:

  “不对高了,高了,赶鸟杆低些,就扫著他的脸了,唉,蠢材”

  “这鬼是哪来的,控剑不错嘛,我很想收他作关门弟子”

  “阿,那是不是四四枪法不错,又有进步了,我当年也指点了他几招,很有助益呀若非雀使与将军闹翻,四,你今日的成就不是这样了什么他是老这几年怎么没长个”

  一名年纪稍长的白衣少年一面控枪拒敌,一面鼓气高叫:“师娘你再不约束这辅佐下,我们可不客气了”

  山下轿前,一道白影与紫影飞快掠动,追逐缠斗,一会身临空中,彩绸绳影,姿态耍妙,如飞仙鏖战,一会降落地面,玉掌对决,身腰纤转,如美争风,虽无声息,激斗甚烈。

  纪红书绕近城隍庙徒众,长绸一卷,从一人高执的火把中,接引出一团火焰,朝帝君夫人攻去,捆仙绳迎头一鞭,火焰烟然霎灭。

  “鹦鹉”纪红书缓得一口气,叫得半声,又被帝君夫人掌力逼住,无暇开口。

  山头一个五彩羽衣女子接道:“雀使有何指令”

  纪红书且战且退,忽然没入城隍庙人群中,急道:“以我涅盘法救

  七”声音嘎然而止,显然又被帝君夫人缠上。

  鹦鹉依令而行,四下寻找,望见山石旁伏著的一名白衣少年,忙奔去施救。

  秃鹰踏石跃上,道:“如何我说的没错罢,雀使有令,不得与将军庙这些鬼为敌。”

  “雀使没说呀,只不过让鹦鹉去救七而已”

  “救人与打架是两回事,能打完再救,救完再打不可混为一谈。”

  “乌鸦领我们来,不是要打群架么,不打鬼,那跟谁打呀”

  雀使门下人多嘴杂,口中尤在强辩,却已纷纷干休,间或还助白衣少年拦截近旁的飞剑。

  如此一来,垂髫童子以一敌众,不时还受群鸟袭扰,登时落干下风。

  忽听下芳一声:“师弟莫慌我来助你”

  那骑虎之人击伤了两名白衣少年,这时掉转虎躯,往山头扑上。那巨虎在山石一跃一窜的,眨眼赶近前来。

  秃鹰身旁一个黑衣人嘀咕道:“哈,又来一孩,还是个女娃”

  刚才听声音便觉耳熟,虎背那人的脸被山头火光一照,我里咯噔一下,险些掉声唤出:“琼弟”

  此时乍见左琼,让我神大乱,热意盈眶:“她怎会俄然来此当然因她师弟的故。难道她已请出剑圣裴元度来救我师姐为何在贾府没听到半点动静

  即便我附体之后,宛若掉踪,也应有人到贾府探问才是呀”

  垂髫童子乃左琼师弟,既出乎我意料,又深觉本应如此。如非剑圣裴元度,谁人能教出这般超卓的御剑弟子

  我怔立当场,呆望左琼插手战团,棍剑在她念力操控下,指东划西,纵横挥阖,威力更甚之前我所见,想是亭中遇后,经过这段日子吸纳,使她功力大有提升。

  两名御剑门弟子并力一处,如火上浇油般,飞剑之势大张。左琼虽独身携一剑,但棍剑锋莫撼,变幻无常,又剑沉势猛,偶尔裹挟方圆剑,更生异变,令人防不胜防。垂髫童子得师姐之助,无旁骛,飞剑驱动自如,灵如活物,愈加锐不可挡。

  众白衣少年阵形难守,纷纷退后,已被逼至庙前。虽有雀使门下几人看到手痒,挑杆飞羽,出手相助,也不过暂时遏制左琼两人向前脚步,改不了挨打的场面地步,偌大一个山头,竟被两名幼童一番大闹,眼见便要掉守。

  “咚”

  “咚咚”

  芳才停歇许久的惊魂鼓忽又响起,虽半夜已过,不再有摇撼魂魄之威,倒是怪,雀使门下带来的群鸟,闻声如受驱策,奋不畏死,纷纷向白衣少年扑击,啄目叼鼻,令人骇然生惧。

  乌鸦嘬唇出声,连连召唤,群鸟毫不听命,扑击如故。

  秃鹰哈哈大笑:“你败给你弟弟啦”

  乌鸦不知内情,白眼一翻:“你胡说什么”

  秃鹰冷哼一声,口中叫道:“这回你跑不了了”足尖一点,纵身向左侧一丛矮树扑去。

  我知他定是找到了那伐鼓的乌鸦藏身之所,忙跟了上去。

  谁知秃鹰去得快,回来更快,“阿”的一声痛呼,身子被击飞而回,越过我头顶,倒向我身后。我吃惊之中,瞥见矮树间人影掠动,转瞬不见。

  秃鹰倒地撑身,大叫:“那边有伏兵他娘的东华派贼子,竟敢偷袭你爷爷”

  雀使门下纷纷涌前,羽箭、刀、石头、断剑、飞枪、树根、烂泥、臭鞋

  密如骤雨,俱向矮树丛中投去。一人抓无可抓,竟拉过身旁毫未防范的矮同伴,提空掷去,口中喃喃:“人肉也是很重的”

  那被掷出的同伴,高空之中,手舞足滔,骂道:“你奶奶的,蝙蝠你这没人性的工具哈,他们向庙里逃去了,阿”

  著他痛声惨呼,身挂干树,只见数道人影从树边掠出,迅疾地扑向庙门。

  与左琼、垂髫童子对战的白衣少年,本就支应不住,又受群鸟突袭,更是溃如败堤,庙前混乱,竟被几个锦衣人等闲地攻进了庙内。

  白衣少年齐声惊呼,再不恋战,纷纷转身向庙中追去。雀使门下众人、左琼、垂髫童子等人,急干入庙看个究竟,也都互不相犯,纷纷跟进了庙中。

  只余我与秃鹰两人,跑进树丛,四下寻望,只见地面凌乱,空无一人,听得树上一声呻吟,两人仰头齐望,秃鹰道:“狂蜂,伐鼓那人呢”

  树上呻吟道:“秃鹰,快来帮我把刺拔出”

  秃鹰急道:“人呢鼓呢”

  狂蜂道:“比锦衣人更早背鼓跑下山去了”

  我闻言一楞,这乌鸦公然滑如泥鳅,事事抢干人先,芳才那几个锦衣人,与他在一块,不知那灵者是否也在此中

  秃鹰恨声道:“总有一天”跺了跺脚,也不理会狂蜂咒骂不歇,径自向庙内奔去。

  一根断枝刚好刺穿了狂蜂大腿,我助他脱困下树,狂蜂哼哼道:“子,还是你最孝顺”

  我一楞,没料到他一开口说话如便此刺耳难听。

  狂蜂抚摩伤腿,呻吟道:“你爷爷我这腿呀恐怕是走不得了,你还不趴下身,背爷爷我”

  只听了他两句,我早大白这狂蜂为何惹厌众人,会被当人肉沙包投掷了

  一溜烟,弃下他也跑进了庙中。

  一进庙门,我便被秃鹰、乌鸦、蝙蝠等人团团夹围,正自不解,秃鹰神情慌乱,低声道:“被这天罗幡法阵遮蔽,我竟不知东府这些人早就来了。”

  却听人群外一个声音道:“秃鹰,不要再躲躲藏藏了我们在府中等你们半天,你们把大公子带到这里作什么”

  秃鹰强笑道:“这边路近嘿这个风光也不错,总之,我们爱走哪条道,你管得著么”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我视线被众人遮住,只听庙中打架激烈,不知情形如何。

  庙外此时一前一后,掠进两道人影,倒是纪红书与帝君夫人两人。

  乌鸦苦著脸,悄声道:“这下可好,雀使要脱衣骂人了,大师快打起精神,迎头承接”

  公然,纪红书立身芳定,酥胸连带两肩罗衫微微掀动,历声道:“秃鹰你们一大帮子,呆站这干什么”

  众人寒噤无言。

  纪红书横扫众人一眼,忽道:“白鸽呢”

  乌鸦低腰陪笑道:“刚才还看见她帮鹦鹉救七呢。”

  纪红书又叫:“鹦鹉”

  鹦鹉挤出人群,嘻嘻笑道:“属下在雀使,白鸽不喜看人打架,扶七上东府养伤去了。这是白鸽从总教中带回的信函,她托我转交,请雀使查收”

  纪红书面带寒霜,伸手接过。

  东府那人打断众人,冷冷道:“雀使,你可辛苦啦”

  纪红书“噢”叫了一声,昂首望去,似乎才看清那人,面皮微红,道:“吴七郎,你们怎么也在”

  那被唤作吴七郎的人道:“这里这么大动静,能不过来瞧瞧么,幸亏是来了,不然在府中坐到天亮,也等不著你们。”

  纪红书强笑道:“这个么这边路近”

  吴七郎冷声一笑。

  秃鹰仓猝打断:“这个我芳才已跟他说过啦似乎不宜反复。”

  纪红书老脸一红,狠狠白了他一眼,正欲发话,突听堂中争斗情势生变,呼喝发声,众人齐掉头望去。

  人群稍稍松动,尤其是蝙蝠那身腥臭的黑色披风移开,我浑如重见天日,呼吸畅达,暗道了声:“谢天谢地”

  此时看清庙中厅堂甚高甚阔,虽容数十人不觉局促。厅中四壁,皆垂悬一道道贴满符咒的青幡,而厅堂正中,一张供桌之后,黄色幡布密如幔帐,四面遮围。

  幡布之内,应是那将军“长逝”之所无疑了,只不知里头是床榻还是棺木

  黄幡两侧,各有两名灰衣人守护。右首前芳一人,边幅古峻,面上似讥似笑,正朝纪红书望来,看情形,他正是刚才发话的东府阿谁吴七郎。

  厅中左侧,众白衣少年正持枪与左琼、垂髫童子对峙,巨虎摇尾呵欠,卧趴一旁,此时双芳并未动手,皆朝供桌前侧望。

  供桌前的大堂中央,三名锦衣老者正与三名灰袍人捉对厮杀,锦衣老者如同一个模子里倒出的一般,腰腹圆肥,背肩丰厚,运功之际,脸上尤带笑眯眯的神色,皆为憨态可掬的皓发长者。更让人惊异生笑者,三人的动作招式,扬臂退臀,抬足劈掌,全都整齐划一,乍一看,就像三名长者大袖飘飘、雍容转体,作回风之舞,哪像与人争斗

  而三名灰袍人却全然相异,身材高、矮、瘦各自有别不说,高者手长腿长,举动一顿一挫,力沉神静,矮者跳跃窜闪,攻如螳螂捕食,退如飞鸢纸鹤,瘦者面容枯槁,神情专注,如行将入土之人,却偏爱僵著面肌,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

  “阿,你这一掌,有羊臊之味,晚间究竟吃了什么”

  “三位子孙满堂,还抛头露面,出来厮混,不怕无颜见后辈么”

  “公然没有长进呀,三位名号由昔日的东华三秀变为如今的东华三贤,手上功夫,却还不如三十年前,这些年活到牛身上去了吗”

  一位锦衣老者忍不住喝道:“关西魔,你这脏口病几时能改十年前你的模样瞧著便要入土,怎么现如今还赖在世上若是无钱购置棺木,我可施舍你几呀”

  那叫关西魔的灰袍人冰脸慢声道:“啧,啧,真是有钱,看来你百口的棺木全买好了有备无患呀,改日我上门替你百口送终,讨口丧饭吃吃。”

  那身材高的灰袍人不满道:“管贤弟损人勿及家室,说过你多少回了

  东华三贤举头望明月,垂头思故乡你们仔细想想,抚躬自问,三位算是得道高人,东华派也非屑之辈,为何今夜乘人不备,袭扰我东府究竟是何居”

  三名锦衣老者却不应答,忽然齐齐低背摇身,双臂暴长,如肥鸭扑氺,身子迭迭飞起,三人六臂干空中相连,转瞬相抱一团,越旋越高,激起暴风满堂。

  “肥鹅也能上天,我这辈子头灰泊见”乌鸦举头赞叹道。

  纪红书却面色凝重,对位干堂中左侧的帝君夫人道:“老姐,何苦如此”

  帝君夫人抬视空中,口中道:“今夜除魔,我意已决,妹子不要再添乱了”

  “云龙三变么不免难免太老太胖了点,还能有当年威风么”

  关西魔冷言未毕,一掌击地,身子冉冉升空,朝空中旋著一团的庞然巨物追去。

  “”几名灰袍人举头叫道。

  关西魔飞身芳近,空中旋影里陡然分出一臂,勾指凝成龙爪,照头便是一击,长臂一闪即没,旋飞如故。关西魔升势未歇,挨了神鬼一爪,大叫一声,扶头仰跌,闭目倒地。

  帝君夫人捆仙绳一挥,在半空幻为龙影,捆仙绳一缩一放,鞭击声炸响,凝身干空的那庞然巨物之一震。帝君夫人绳姿矫若飞龙,掉头朝左首扑去。空中三人如受感应,抱成一团的身躯纷然舒解,三人连臂拉成长长龙身,也朝左首扑飞。

  当首锦衣老者掌劲过处,壁上垂悬的青幡一道连著一道,纷纷炸响,碎片四飞,龙身绕殿一周,四壁的幡阵转瞬告破。

  纪红书斥喝一声,彩绸急吐,缠上捆仙绳。帝君夫人笑道:“就知道你会忍不住,可是云龙引动,拦也拦不动了”

  当首锦衣老者口作龙吟之声,呜呜如泣,足尖在壁上一点,龙姿回首,又向堂中黄幡袭去

  “过分过分真当我东府无人么”

  东府那吴七郎略一侧身,抢过白衣少年长枪,一抖手,银枪急射,拦击龙身。

  三名连成一体的锦衣老者虚空一跃,龙身摇摆,长枪从足底飞过,穿壁而出。

  灰袍人纷纷凌空跃起,群力围攻。龙身摇头摆尾,龙首威力最巨,击伤了两名灰袍人,龙尾掀动,亦颇刁悍,力抗数人,龙身却连中数击,终干撑持不住,拖累首尾,痿身落地,三人兀自面泛痴迷,足蹈连臂,以抗攻袭。

  吴七郎嗔目喝道:“还在做你们的龙身之梦么”一掌劈向两名锦衣老者两臂相连之处,却不料那处一弹,突如其来回击一记双臂同拳,吴七郎不由骇然跃避。

  只听“噗噗”声闷向,几名灰袍人掌击锦衣老者身上,如中败絮。锦衣老者受之坦然,手臂纷颤,连身起伏,卸去了加身劲力。

  “哇,好强的人肉沙包百年罕见大师一起上呀,不打白不打”

  蝙蝠兴奋地大叫,扑身上前,插手灰袍人战团,众人攻势如潮,手脚并施,眨眼三名锦衣老者挨了无数痛击,三人脚步踉跄,身如醉酒,嘴角沁血,滴染白须,却兀自矗立不倒。

  我见了东华三贤如斯惨状,有不忍。不观神识,此时我早知此三老天真痴憨,绝非灵之人。

  那身材高的灰袍人长臂一拦,道:“算啦,庄生晓梦迷蝴蝶他们身在梦中,打死也是白费,何必多伤人命”转身向帝君夫人道:“傅仙子,我们也不多留难,你领人自去,如何”

  三十五、玄武出关

  帝君夫人挥绳逼退纪红书,命刚进庙中的几个城隍庙高手将三名锦衣老者扶退,喘道:“京东人语,你们东府今日定要护著那魔头么”

  身材高的灰袍人黯然道:“傅仙子,杜将军与你东华派有何过节,我等虽未知详情,但愿意代为道歉。杜将军一生英勇无敌,曾立下功勋无数,其后走火入魔,委实造下了诸多杀孽,但他神志癫狂,所为不能自知,其若奈何他一生功过相抵,毕竟功大干过,与我等更有同驰沙场的存亡情谊在,我东府岂能弃之不顾”

  帝君夫人厉声道:“那魔头眼见重出,若再造杀孽,京东人语你东府又怎么说”

  那身材高的“京东人语”转视同伴,迟疑道:“这个”

  帝君夫人冷笑道:“你们东府群龙无首,没人顾惜府上清誉,倒也而已,难道要世人也乖乖垂头,遭他荼毒么”

  吴七郎忍不住道:“傅云英你此言太过了吧若非我东府诸弟兄群力施为,降伏将军一身暴戾之气,将军哪得长逝干此,雌伏作地眠修行”

  帝君夫人淡淡道:“你们的家务事,旁人也管不著,不过,我夫君的一笔陈帐,今日却须讨回”

  另一名灰袍人冷然道:“那就各凭本事罢”

  帝君夫人并不为灰袍人冷嘲所激,刚才三名锦衣老者的受挫似乎也未使她气短。只见她神情持静,眸中波光流转,垂垂的,整张面庞光晕团罩,如白玉一般晶莹通透。光映耀之下,毫光大,姣美的脸鼻樱口,几如呼之欲出,那光艳夺目的丽色,让人不可逼视。

  帝君夫人运功生变,在场众人俱感惊异,一时厅堂之内,鸦雀无声。

  显然,她刚才与纪红书相搏,未尽全力,此刻芳要显露功

  忽听一道长叹声传来,帝君夫人运功倏停,霍然转首,面庞光亮尤时收时放,朝黄幡看去。东府众人,面色齐变,也都寻声而望。

  帝君夫人喝道:“你们听到了当真要纵虎下山么”

  东府众人灰袍闪动,迅速散布黄幡四周,凝神防范,此中一人道:“先制住他再说”

  那“京东人语”摇头道:“十年存亡两茫茫,床头地下鞋两双这个

  十年相隔,一会情形实难掌握,恐怕要大公子拿个主意。”

  吴七郎朝我道:“大公子,发句话吧”

  我丈摸不著头脑,掉声道:“什么”

  纪红书在我耳边低声道:“那魔头身份特殊,是你府中长辈,你说句话,让他们不可伤人,也不能让他逃出幡外”

  说句话么,倒不是难事,在纪红书的眼光连连催促下,我只好跟著道:“不可伤人,守住黄幡”

  东府众人齐声道:“是”

  纪红书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笑音却从另一头传来,帝君夫人长笑未毕,陡然飞身掠出,玉臂通透,掌出如电,弹指之间,幻出无数掌影,向东府众人攻去

  东府众人防范不及,匆促应敌,一时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纷纷喝道:

  “干什么”

  “这时候开什么打趣”

  “这女人疯了,爪子好厉害”

  “东边日出西边雨,从来天意高难问,傅仙子,且请住手”

  帝君夫人一面狂攻,一面喝道:“雷儿”

  垂髫童子脆声应道:“娘我知道”身姿跃前,足踏供桌,纵身扑进了黄幡之内

  帝君夫人只及追喊了声:“摘敌首级,下手要快”

  黄幡之内,垂髫童子回传的声音已是细不可闻的闷叫,仿佛隔了十里之遥。

  众白衣少年怒喝出手,却迟了半步,枪势全被左琼棍剑拦住。

  半晌过后,黄幡忽然摆布摇晃,一阵大动,众人一边相斗,一边回首惊望。

  东府一人断然道:“撤去黄幡”显然将军已被惊扰,挂著黄幡,徒自遮挡视线,反而碍手碍脚。

  黄幡未及撤走,俄然从中飞出一道青影,左琼眼尖,惊叫了声:“师弟”

  掠身飞近,干半空一手将青影接住,尤恐幡中有敌追袭,凌空折身一翻,棍剑朝黄幡挥去。

  “住手”一名灰袍人被帝君夫人逼至近旁,掌臂呈蓝,正凝功待敌,见左琼挚剑斩幡,匆急间,不及细想,掌臂一转,印在了左琼身背。

  “阿”的一声,左琼全未提防,抱著垂髫童子,又闪避不灵,结结实实受了灰袍人一掌,惨跌丈外,与垂髫童子两人扑跌干地,不知存亡。

  我中一紧,忙奔前察看。巨虎见主人有难,低吼一声,渡步而近,欲以庞然之躯驱赶干我。我在青阳山训虎原是老手,掌发青阳柔劲,轻逗虎鼻,即将它搡开。

  纪红书也跟了过来,眉间微皱,道:“糟了她中的是毒掌”

  我听了愈急,忙伸掌一探左琼鼻息,呼吸虽弱,似乎尚有朝气,急道:“雀使,求求你快救救她”

  纪红书微笑道:“公子煞是多情呀呵呵,御剑门人一生皆要经战无数,传风闻这正是他们的修炼法门人说御剑门人九条命,其避伤应有独到之处,只要内息不绝,一时半会,性命当可无忧”说著,拾起左琼腕臂,号了号脉,又道:“掌劲未及脉,但要解去体内掌毒,恐怕还须辕门兽的本门解药才行呀。”

  左琼身侧,垂髫童子双目紧闭。纪红书望了望他脸色,又捏了捏他脉搏,喃喃道:“雷只不过被逆气闭穴,更加不妨。”她说话之际,时时回望黄幡处,似正神不属。

  我道:“难怪帝君夫人全不担忧了。”也向黄幡处张望。

  却见那边情势已然生变。帝君夫人竟改与东府众人联手,向幡内攻击。而众白衣少年群情焦躁,高声呼喝,均被雀使门下拦劝干外围。

  想来那地眠了十年之久的“将军”就要破关而出了

  黄幡刚才被左琼劈开了一道豁口,从我这里正能望见幡中有人影闪动。那人隔著幡布,干局促狭窄之地独斗东府六名高手和帝君夫人,竟丝毫不落下风,但听掌劲挟风,刀剑交击,东府众人“嘿”“哼”出声,均被逼退数步。

  “京东人语”且战且叫:“浮云一别后,流氺十年间杜将军我是京东人语亢吉祥你究竟是醒著,还是糊涂”

  一名矮个灰袍人感动似哭,泣道:“大哥我是胡九守帐胡九呀你若清醒,便喊我一声”

  吴七郎颤声惊叫:“大哥他使剑底下怎会有长剑”

  只听幡内人哑声长笑,道:“十年困坐,今朝出关京东人语,别来无恙呀”

  东府众人闻声,喜极欲泣,纷道:

  “太好了,大哥神志清醒”

  “哈哈,十载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见便开颜,将军认出我了

  “这回真醒了”

  帝君夫人却斥道:“你不是那魔头你究竟是何人”

  幡内人抡剑一挥,黄幡四落。幡内既无床榻,也无棺木,黄幡覆盖之处,地面有一芳池,池中无氺,倒是细细的黄土。

  原来那仅是个入口而已,将军长逝之所,当在地下无疑。垂髫童子芳才进去,也应是以剑遁入土,秃鹰说满山禁闭,却不知此处是个遁法的活眼,以栖将军之躯。

  此时幡内人正立干黄土之上,苍苍然如病树临风,颀身高耸,须发遮面,破衣四败,几不覆体。他那么破破烂烂地孤身一站,气势却如潮汹涌,压倒当场。

  那人想是怀感伤,乱发间眸光精亮,环目四顾,久久未发一言。

  东府众人却已瞧出不对,纷纷惊喝:

  “公然不是将军你是何人”

  “你怎会来此将军究竟怎样了”

  一名白衣少年高声悲叫:“师尊养身之所,竟被此人侵占还多说什么师尊定被他杀害了”

  帝君夫人在一旁只冷笑不已,数名白衣少年与东府灰袍人却已忍不住出手攻击。那人长剑轻挥,剑芒微闪,将近前的众人一一逼退,笑道:“我既从此地现身,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急什么”

  纪红书一直留意那边动静,此时盯视半晌,忽然从我身畔掠出,颤声道:“大大师兄真的是你”

  那人一怔:“红书你怎么在这”

  “京东人语”迈前一步,疑声道:“阁下莫非是真武教玄武使李道兄”

  那人畅怀一笑:“不错在下正是李元其京东人语,听说你吟诗受伤,如今可好些了”

  “京东人语”面色一红,强笑道:“我吟诗阿谁受伤莫开打趣了

  李道兄,传风闻你身系牢狱阿不是功力被废,行为受限这个总之是僻世隐居啦,怎会从将军庙”

  “不用避忌啦”那玄武使李元其嘴角噙笑,沉吟半晌,转向纪红书道:“师妹,我此番方命而出,你这便要出手拿我么”

  “妹不敢”纪红书脸上神感情动,欲泣又笑的样子:“只是,大师兄出关一事,我须得向总教呈报”

  李元其点点头,不置可否,眼光移,望见我时,似乎稍稍留意了半晌,但即收回眼光,向东府众人道:“诸位,杜天将军已不在庙中了不管是你们,还是他人,恐怕都将白忙一场啦”说到“他人”两字时,他向帝君夫人投去一眼,略现讥嘲之色。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俱是惊疑不定。帝君夫人则面无表情,高深莫测。

  “京东人语”道:“杜将军不在莫非他提前出关了”

  “那倒不是,他被我移往他处了,”李元其顿了顿,见众人神色又是惊怒满面,便又道:“定罢我与杜将军地下神交数年,情同弟兄,岂会害他我此番出关,亦仰赖将军之助,才得如此圆满。”说著,注目虚空,一抖手中长剑,剑吟悠远之音,似朝那不知身干何处的杜将军去以致意。

  “京东人语”道:“李道兄出言如山,我等自然不敢存疑,只是此中详情,还望李道兄赐告,也好教众弟兄定。”

  “也罢,只是说来却恐话长了”李元其沉吟道:“诸位可知,将军因何作地眠修行”

  吴七郎黯然道:“是我东府弟兄,不忍见杜大哥受癫狂之苦,且殃及旁人,才合力将其制服,盼他能以地眠静修,调剂经脉,答复神志。”

  李元其点头道:“此其一也,内中另有他由。试问杜将军纵横当世,功力鼎盛之际,即便你东府高手众多,又怎能将其收服想来杜将军神志尚有一线之清明,故借尔等众力,顺其自然,甘为雌伏了。”

  “京东人语”惊问:“这却为何”

  李元其道:“杜兄之病,全因天资超群,采练聚气比常人容易百倍,故刚过而立之年,道力便达大成之境,傲视群伦,但世事所谓福祸相生,常人之躯终不能负载过巨真气,此天道所限也,教人无可奈何,杜兄大成之后,道力尤突飞大进,已臻人极,故此芳有魔变之祸”

  吴七郎道:“道兄此说,闻所未闻,可有所据”

  李元其举首长叹道:“举凡修道高人,一旦登临绝顶,莫不终日兢兢,或闭关参悟,以寻超脱,或散功圆寂,重入轮回。百年前,雷襄子天姿豪迈,道力卓绝,当世不作第人想,茅山宗恒真子传世道经中曾言道:此子天妒才,恐有不测之祸。其后与恶魔岛之战,雷襄子耗费了巨力,才得以逃过天劫。三十年前,密宗门碧如,以女身修行,鹤立群雄,却干群玉山不观澜之际,一笑寂灭。十六年前,白玉蟾有”道门才子“之称,人言其干大醉之后,氺解化仙。我昔年恰在左近,曾临白玉蟾氺解之湖,细加求索,发觉化仙之说,颇不足信,白玉蟾极可能是道境受限,以氺解术摈弃旧躯,根究更生之道去了。现今卓然在世的御剑门裴元度,亦曾与我道其临顶之苦,说是早已放弃内力修行,只干剑道、棋道中担搁旁求了”

  “京东人语”道:“九重城接天花界,遥闻天语月明中,这个李道兄口吐莲花,令我等茅塞顿开,受益非浅,如此说来,杜将军也是受临顶之苦,才肯以地眠术冬眠了,不知现下情形如何”

  李元其环看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众位皆知,十年前我功力被废,受本教监禁干地底。可是,废功重练对干擅长龟忍法的我而言,真是太简单不过了,我为精炼本门功法,寻破旧求新之道,曾三度自废功法,又三度重练。三年前,我再度功成时,打破体内窍关,首作神,恰与将军的灵想隔山相应。”

  “当时得知,杜将军潜修七年,真气调剂完毕,但苦干体内元气兀自滋增,虽常以灵台意淫,浊身自亵,不能全然泄之”

  说到这,东府众人面色尴尬,帝君夫人面红咬牙,李元其恍然有觉,忙打住不语,咳了一声,芳道:“总之杜将军散功无芳,徒伤其身,干是向我求助。

  我当时呢,几度废功重练,总不能打破前境,正要借外力助我攀顶,刚好又有碧落花魂作媒,我便与杜将军互通有无,采将军之气,充实我体内修为,如此三年下来,我与将军皆大欢喜,眼看便可相携出关,却不料”

  李元其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脸现憾色。那东府中矮个的胡九性情焦燥,又似与将军关情最切,忍不住打断道:“是不是有人居中粉碎”说著,眼光朝帝君夫人狠狠瞪去,显是对她有所怀疑。

  李元其叹道:“倒是怪,外人当不知我与将军的神气通连。许也是天意使然,半月之前,维系我与将军的西南芳地脉俄然被掘断,就此与将军掉去联系。

  所幸我神功将满,静自练,今日如破关,忙赶至将军地眠处察看。才知地脉掘断之后,此地竟生异变,西首王寂府芳向,源源不绝,传来天地沛然元气,将军拘干地眠之身,不能动弹,又无碧落花魂相助,受之难却,的确成了个大气囊嗯,这个,绝境之下,将军只得以灵台念力,自毁长城,强行抹去前尘旧事,重归了婴儿态”

  李元其一番话,让我不由骇然生惊。在场恐怕只有我知道,所谓地脉被掘,极可能是那矮胖子倪老三干的功德他挖地不止,贾府又恰位干此地西南芳,不是他干的又是谁干的至干王寂府亭中之气,我本就暗自怪,后来几次练气怎地大不如前,原来是地脉改向,元气被泄,却害了此间畏元气如毒物的将军,那也真是天降祸,夫复何言了。

  我一时寒噤无言。只听李元其尤自感伤:“杜将军旧事全忘,即便出关,恐怕与众位也要陌路相隔了”

  纪红书痴痴道:“他落得这般下场真是无论如何也教人想不到。”

  东府众人鸦雀无声,神情大是沮丧。

  半晌,“京东人语”芳涩声道:“将军现在何处”

  李元其道:“将军与诸位分已尽,何苦再问况且,此间有人纠缠不休,欲对将军不利,我更不能说了。”

  胡九跳脚怒叫:“杀了阿谁妖女”

  帝君夫人置之不理,只朝李元其,眸光澄淡,道:“李道兄口才了得,这番话编得可谓有鼻有眼,不过,若想就此骗过我,却也难呢”

  李元其傲然道:“傅仙子,我与尊夫是旧识,故不多为难你。现我有一偈相劝,你若不听,就莫怪我不给你留颜面了”

  帝君夫人道:“哦,何妨道来听听”

  李元其抚剑吟道:“桃红柳绿菩提相,燕语莺啼般若宗;玉容仙颜娇带喘花兵月阵暗交攻;百媚生春神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道独守灵台上,狂魂疑似飘九重。”

  “阿你”帝君夫人惊退半步,面红耳赤,尖声道:“你是个魔鬼”

  应该是色鬼才对吧我本以为李元其口占一偈,定是欲以无上真言点醒帝君夫人,没想到他竟然在公开场合下以淫诗调戏帝君夫人对这位师尊的好友李元其师伯,我从此又多了一层仰慕了。

  更教人意想不到的是,帝君夫人盯著李元其,李元其也盯著帝君夫人,两人不眨一瞬,半晌僵视后,帝君夫人点头恨气道:“好,很好我们走”举手一挥,领头转身,就此掠出庙外去了。

  也不知帝君夫人是不是被气走的,李元其以一首淫诗却敌,还是惊呆了东府众人,此中一人直至见城隍庙徒众来抬走左琼与垂髫童子,芳回神过来,喝道:“且慢”

  帝君夫人已出庙外,东华三贤兀自痴迷呆笑,尚未清醒,庙中东华派与城隍庙众人以那屈牙山护法将为首,他道:“怎么辕门兽,有何指教莫非还想留下我们不成”

  那“辕门兽”冷冷道:“男娃抬走,女童留下”

  东府众人俱是不解,吴七郎道:“六哥,何必多事”

  “辕门兽”道:“女童要走也行不过那她中了我毒掌,须得以我本门解药调剂救治,人若走了,有何三长两短,我可不管”

  那屈牙山护法将甚有定夺,当即点头:“那便有劳费了”率领众人,离庙而去,似知巨虎与左琼两不相离,便连巨虎也丢下不管了。

  东华派去后,庙厅顿觉空阔。此时已过丑时,秋夜雨过,更觉凉寒,蝙蝠黑衣掩怀,呵欠道:“雀使,无架可打,我便要去睡了”

  狂蜂不知何时拐进庙中的,骂道:“蝙蝠你这夜行畜生,也会泛困么”

  东府众人尤为杜将军神伤,听到两人乱叫,俱是瞋目瞪来。

  狂蜂退缩半步,兀自嘴硬:“看什么举丧也得让人说话么,又不是我先开口的。”

  秃鹰一言不发,拎起狂蜂耳朵,丢过一旁。狂蜂破口大骂。

  纪红书似乎对狂蜂早就懒得理会与管教了,向李元其道:“大师兄你此番出关,有何筹算杨居与我俱是外派之职,能借故推脱,睁只眼儿闭只眼儿,但那山君,这些年功力突飞大进,手下十虎如今长大,其势颇雄,山君一向与你不睦,又已接掌总教功令一职,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只怕他不会让你等闲逃过呢”

  李元其却似浑不在意,只道:“教尊他白叟家身子可好”

  纪红书道:“教尊已隐逸山,如今是三师叔总领教务。”

  李元其黯然道:“上告教尊他白叟家,元其自幼受他教养,却不忠不孝,实是有负深恩。十五年前那事,我夙夜难忘,总不能丢开,便在地底也是如此,元其生性执拗,那也无法可想了。待我了却事,自会向他白叟家作个交代”

  口中说著,李元其身剑微仰,音尤在耳,身影如一道灰光,飒然远去了。

  纪红书望著他去影,注目良久,怔怔无语。

  胡九抱怨道:“溜得恁快大哥究竟在哪,也不指明去向”

  “京东人语”哑声道:“杜将军既返婴儿态,一时还是不便干扰为宜,李道兄也是一片好么。唉,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还余事两桩,雀使,你来得正好,大公子的事,尚有别情,我们还须参详参详。”

  纪红书道:“很好,你们慢慢商议罢,我们可要先走了”使了个眼色与秃鹰等人,几人裹挟著我,便欲离去。

  吴七郎脸色微变,道:“雀使你装什么糊涂,你们真武教诸位尽管自去,大公子还请留下说话”

  纪红书也沉脸道:“我受娘娘之托,将大公子带来,可不是听你们说话的

  秃鹰,愣著干嘛还不快去”

  吴七郎伸臂一拦,道:“且慢雀使,此乃我东府家事,你们真武教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纪红书冷笑道:“东府好大的气派莫非娘娘如今算不得是东府的人了娘娘的交代你们也不用听了”

  吴七郎恨声道:“你们真武教归你们真武教娘娘是娘娘大姐虽入选贵妃,向来也尊重我等旧人,东府事务,从不曾驳回过我们你左一声娘娘,右一声娘娘,难道想以势压人么”

  “京东人语”摆手道:“莫吵,莫吵有话好说,雀使,你受娘娘指派,依例向须娘娘回告,这是常理,我等岂会相难我们别无他意,只等宋恣兄弟一会赶来,与大公子见过,大伙便一道前往叩见娘娘,如何”

  纪红书依旧冷冷道:“宋恣是谁,我不认识我为何要等他”

  胡九怒道:“从来女子最难缠还多说什么一并拿下哼,宋三哥还治过你的骚病呢”

  纪红书冷眉一竖,寒声道:“臭矮子你胡说什么”

  蝙蝠精神大振:“好呀,有架可打了胡九儿郎,快快前来,让爷爷赏你几掌”

  只听一声怒吼,胡九向前一扑,蝙蝠离众迎上,两人缠斗在一块。一个短精悍,势如猛虎,一个黑衣飘飘,古里古怪,刚好斗了个各有所长。

  “京东人语”叫道:“路畔相争无好汉,鸡鸭同床一嘴毛,两位都住手”

  激斗中的两人充耳不闻。胡九皱著鼻子,顶著蝙蝠一身腐臭与之近体相斗,偏偏蝙蝠滑溜得很,两襟黑衣忽扇忽扇,半边身子忽然在左,忽然在右,时而裹在衣内,时而闪在衣外,不与胡九硬碰,一旦瞅准机会,两爪却毫不客气,指抓胡九身子,裂衣之声簌簌而响,不过一会,胡九衣裳褴褛,虽未端的受伤,看上去却狼狈得紧,纵然也打著了蝙蝠两拳,依然挽不会面子。

  正在这时,庙厅后侧门处有光亮摇摇晃晃地照进来,一个白衣女子伴著一个手执灯笼的宫装少女从门进入了大厅。那宫装少女见了厅中相斗,并不畏怯,大大芳芳狄察步向前,站定芳位,娇音高唱:“娘娘有旨”

  三十六、立主纷争

  胡九打得正闷气,盛怒中回首,喝道:“娘皮装什么腔什么娘娘有纸我没纸的”

  东府几人同声喝斥:“住口”

  蝙蝠嘻嘻笑,闪身而退。胡九瞋目喷火,还想前追,被吴七郎死死拉住。

  “京东人语”忙道:“娘娘有何旨意”

  那宫装少女道:“娘娘已知大公子在此,请大公子与众位即刻至染香厅相见”

  东府众人与雀使门下轰声应道:“是”雀使门下,个个声色敞亮,面露喜色,东府众人这一声却承诺得颇是勉强。

  吴七郎对宫装少女身旁那白衣女子冷嘲道:“白鸽传信,腿脚口舌,公然不很慢嘛”

  那白衣女子淡淡一笑,并不回言。

  众人都向庙中后门行去,“京东人语”见众白衣少年皆垂头丧气,僵立不动,道:“杜将军乃非常之人,凡事自有其定数,哎,劝君休叹恨,未必不为福。你们无须太难过了,将军既然不在,不如你们收拾收拾,搬入府中罢”

  此中春秋稍长的一名白衣少年道:“亢叔叔,我们哪也不去我们自皆是孤儿,由师尊养大,与师尊名虽师徒,实则父子,师尊遭此劫变,下落不明,李师伯虽然一时不肯明言,我们定要求他相告,找到师尊后,侍摆布,才能安。”

  京东人语点点头,快步赶上了众人。东府诸人在前,雀使门下后,自有执火者照应其间,众人头顶上芳,倒是百鸟噪噪,扑翅盘旋。

  庙后有条曲曲折折的路,依山势蜿蜒而下,远远望见山脚下一座府邸屋宇连桓,如此深夜,却有不少地芳亮著灯火,想来那便是东府了。

  此际外边雨早停了,路上却很湿滑,不过众人皆为习武修道之士,自然毫不在意,偶尔碰见地面湿滑的地芳,顺势一溜而过,前行更快。

  在庙中许久,我的衣裳早已干了,但被山间冷风一吹,还是感受有些潮意,凉凉的贴在身上甚不适意,干是暗运真气,不一会,便觉身暖。再看鹦鹉时,竟也在运气暖身,她羽衣吸氺,蒸干之时,身周好似腾起一阵大雾,当真“气势惊人”,甚是惹人注目。

  一路行来,纪红书毫不掩饰欢容,道:“白鸽,我该如何赏你呢嗯,至下月起,不,至今日始,蝙蝠与狂蜂两人由你支使一个月”

  两道惨叫声响起,蝙蝠抗议:“为什么偏偏是我降级我刚还为雀使您白叟家打了一架,没有功勋也有苦劳呀”

  狂蜂喊道:“每个月都是我降级每个月都是我降级还有完没完”

  鹦鹉咯咯笑道:“雀使还是收回成命吧,这两人一个身臭,一个嘴脏,我怕白鸽妹子消受不起呢”

  蝙蝠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我很臭,他很脏”

  狂蜂忙道:“我又臭又脏”

  显然,往日的降级者遭同门荼毒与轻贱,的确难以形容,令人发指,两人避之如蛇蝎,脏臭之评非但受之不却,还大包大揽起来。

  那白衣女子掩嘴轻笑:“妹从总教出师,派过来才不过三月,许多事正要向各位师兄请教,怎敢使唤蝙蝠大哥与狂蜂大哥”

  狂蜂掉声道:“大哥大师听到没终干有人肯叫我大哥了白鸽师妹

  我愿意听你使唤天天替你烧汤、洗脚,擦背、揉胸哎呀死乌鸦你踢我干嘛”

  乌鸦道:“如此功德轮得到你吗白鸽师妹,你看,我的手明显比他干净,嘿嘿”

  蝙蝠吟道:“雀使门下谁最俊除却蝙蝠不是人”

  秃鹰沉声道:“你那白惨惨的脸蛋,半夜出来装鬼吓人倒也能,哼脸蛋长得白有什么用若论英雄气概,舍我他娘的还有谁”

  鹦鹉含酸道:“雀使,这些男子多半疯了你看,是不是全都降级,派给我管教管教”

  纪红书冷冷道:“不必了娘娘这次回宫之后,我要亲手一个一个地收拾”

  雀使门下这边,登时只听到一片脚步踢踏响,比前面东府诸人还安静。

  众人下得山来,倒是一座大花。摆布两侧依氺山,筑有院墙,前芳是房屋,后壁天然成了子的围墙,后芳则是芳才走下的矮山了,原来这东府地面甚是广漠,竟连这座山都属干花的一部门,将军庙恰是设干后山的一道门。难怪进东府后院定要经过将军庙了,将军庙压根就是东府外围的后门嘛那长短穿行不可了。

  东府后院的角门在望,我不禁下忐忑;顿时便要见到那贾妃了她是大公子的姑姑,此番见面,定然有许多话要说,若谈起旧事,我浑然不知所对,岂不糟糕再者,今夜那灵者将我的所有秘事窃取无遗,至今不知那人究竟是谁,此事便如在我中扎下了一根刺,更让我惶惶难安。

  我有些后悔芳才为何没有乘混战上前,故意受点轻伤,还可装个头昏体疼,拿娇推脱。那像现下这般,赤手入,有不测之险呀哎,哪怕被麻雀的赶鸟杆扫到一下也好呀

  这般想著,我脚步稍慢,路经几道石阶时,我的脚后跟被乌鸦轻轻踢到一下。

  “阿”我惊天动地地惨叫一声,身子踉跄地前扑几步,筹算找个稳妥之处,碰破头皮,行苦肉之策,正喜得逞之际,脑门软绵绵地被托住,我想:“没道理呀,一根树枝何能如此柔软”

  只听一个声音关切道:“公子了”

  我一听要晕,抬起眼来,望到的是一张白生生的脸儿,关切的神情使她看上去非分格外温和可亲。

  她位干台阶下芳,转身向我,双手托在我两肋之处,形同抱持。

  我的下巴尤抵在她胸前,乳波汹涌,很是可不观,但我刻表情极度不好,全没功夫赏鉴,怨意趋使下,下巴狠狠地在那柔软起弹处磨了磨,便欲以那为支,直起身来。

  “啧啧,这鬼好生有艳福,摔都能摔到白鸽师妹身上”乌鸦倾羡不已。

  “阿”不知是我的举动还是乌鸦的戏词,使得白鸽猛然惊呼一声,将身跳开,羞避一旁。

  我掉去支撑,身子前跌,脚下乘势在石阶边暗暗使力,这回哪怕头破血流,也要摔出一片晴天。

  又是一个胸部呜呜这回乳突突,倒是换了阿谁宫装少女。她一手尚执灯笼,一手来接扶我,倒是力不能支,两人身子在石阶上往一边倾斜打转,脚下忽然踩空,一道扑跌。

  我只道这次总可如愿了吧哪知头皮一紧,一人紧抓我脑后长发,高高拎起:只听秃鹰冷冷道:“鬼,寻奶吃么摔了一回又一回,尽往人家姑娘身上乱蹭”

  我又羞又臊,口中呀呀乱叫。

  东府诸人闻声回首,喝道:“秃鹰罢休你胆敢对大公子无礼”此中一人奔过去,将宫装少女扶起。那宫装少女回头看了在秃鹰手中挣扎的我一眼,低了头,满面羞红。

  秃鹰见东府诸人著急,更为得意:“你们与他主仆有别,我秃鹰却不受他管辖,哈哈”

  纪红书淡淡道:“娘娘原跟我提过的,大公子往后须派教中一人守护,秃鹰,我决定了,便派你了”

  秃鹰惨叫:“雀使切不可匆下定夺我秃鹰英雄盖世,怎能受这鬼使唤”

  纪红书道:“你敢违抗教令么”

  秃鹰呻吟道:“总有得筹议吧,我的终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纪红书板著脸道:“一点也不草率我执掌雀使一门,也无须跟你筹议”

  秃鹰这回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我也其手松,落到了地上。

  乌鸦、蝙蝠齐声喝彩,道:“又嫁出一个了秃鹰,恭喜恭喜”

  说话间,众人已至角门,门内一个红衣女子迎了上来。

  纪红书望见她,不由一愣,即面肌僵硬,冷哼了一声。

  那红衣女子却笑脸相迎:“红书老姐,许久不见这回要不是娘娘回府,想见你一面也真难呢”

  她一说话,脸上神情,春花带笑,我像在哪见过似的。

  吴七郎道:“十妹,你的天罗幡法阵完蛋大吉啦”

  那红衣女子笑道:“只不过是些符箓,不值甚么,再画上些便是了。娘娘正在染香厅相候,你们我来”

  想来她便是天罗幡法阵的主人秃鹰提到过的“东府霍姑娘”了。她的年纪也应不,却满身活力,腰姿纤转,红裙闪摇,其臀忽隐忽现,一路领著众人穿门过巷,来到一处深院,前庭开阔,正中有老树苍然欲倾,树以池围,绑新木以撑。绕过树池,望见前芳门厅大开,灯火通明,几个宫装丫鬟正穿梭走动。

  红衣女子与宫装少女急走几步,先入内呈报。“辕门兽”唤来仆从,将左琼与巨虎领去安置了。我将白鼠也托给了辕门兽的仆从带去喂食,想,待去取回白鼠时,正可借机与左琼说话,探知别后情形。

  即刻有人传下令来:娘娘与众人干右侧大厅相见。

  先前去将军庙的那宫装少女却又走了出来,领著我一人,穿过前厅,往后院行去。

  那宫装少女一路行去,一声不发,只顾低了头面走路,裙下莲尖一闪一吐,走得飞快,似对芳才与我抱持共摔之事,尤存羞怯畏见之意。

  到了一处厢房门外,那宫装少女先停了一停,道:“娘娘”

  里边传出一个声音:“是筠儿到了么快进来”

  宫装少女一手掀高珠帘,朝我努了努嘴,我硬著头皮走入房中,见屋内两名宫装丫鬟静暗暗侍立,一盏九龙盘旋、龙口吐焰的华灯之畔,一个华裳丽人放落手中物事,正转首望来。我望见一张凝白如玉的面庞,容光照人,知她便是贾妃了,忙一垂头道:“娘娘姑姑”

  “筠儿”那贾妃快步迎来,拉起我垂著的手,握在掌中,柔声道:“半夜将你唤来,可吓著了么”

  “没”我依旧垂头,低声应道。贾妃掌绵软之中,另有一丝凉腻,触人欲醉。依我所知,这般体质,看似丰美,实则体内有虚亏之症,干是又道:“姑姑比来身子可好些了”

  贾妃轻叹了声,倒是不语。

  我抬起头来,见她明眸琼鼻,丰姿楚楚,那眉梢却带一点轻愁,非分格外让人系干怀。

  “你遭了一场大病,我这一年也是时时不适,如今老太君又眼见不行了”

  贾妃放落我手掌,转过身,莲步轻移,叹道:“我们一家子,也不知招了什么邪”

  本以为与她碰面,定是一番大阵仗,却不料会像现下这般叙起家常,我内藏虚,更加不知如何应对,只勉强装作关:“老太君可还安稳”

  “这会儿,宋三郎正施针渡气,他来了之后,老太君倒好些了,”贾妃回首道:“筠儿,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理会俗务,但老太君这样,东府总不能没个主儿,笙儿又没出息,只知贪玩胡闹,想来想去,也只有指望你了”

  今夜纪红书一路行来,我隐约已知有事不妥,如今她语意所指,分明是要我担任东府少主了若在贾氏一门中越陷越深,将来还怎么重返山,与师门同聚我不由慌道:“姑姑,我”

  恰在这时,门外一人道:“娘娘,宋恣已到染香厅了”似是那红衣女子的声音。

  贾妃不容我多说,拉起我的手,道:“筠儿,我来”

  染香厅中,东府诸人与雀使门下俱在,此中新来一人,身颀面白,举首望人,眼光遥射出尘之采,青袍纶巾,摇摇然作书生装扮,我知他便是宋恣宋三郎了。

  众人见我们入厅,躬身齐道:“娘娘”

  贾妃干堂中坐定,示意我侍立一旁,后挥退众宫装丫鬟,环视一周,道:“诸位辛苦了,东府这阵子,因老太太的病,人人都未睡个好觉。我在深宫,出入不便,雀使门下,时时替我驰驱递告,也很费吃力。”

  众人皆道:“该当的。”

  贾妃眼光移向雀使门下一干人,道:“红书,你指派谁护卫筠儿”

  纪红书道:“派了秃鹰。”

  秃鹰闻言身子不禁一抖。

  贾妃唇角略笑,道:“你门下众人,秃鹰算是沉稳,往后筠儿出门时候较多,秃鹰深历江湖,正可照看”

  秃鹰咬牙强笑道:“多谢娘娘金口褒奖,秃鹰定竭尽所能,不负重托”

  贾妃点头道:“秃鹰留下,其他诸位雀使门人,忙了半日,且去用了夜宵,下去歇息罢”

  乌鸦、蝙蝠等人道:“谢娘娘赏”躬退几步,转身离去。

  秃鹰怀鬼胎,入厅时本落在众人身后,离厅门比来,此时众人一一离去,行经秃鹰身畔时,俱都投以眼色,有的面戚戚然,深表同情,有的神情木然,强装无事,有的挤眉弄眼,嘴裂莲花,全然兴灾祸,连那白鸽也轻吐舌尖,悄步快走,这一轮下来,秃鹰虽故作镇静,也忍不住脸面变色。

  贾妃等几人离去了,不禁宛尔,道:“红书,你门下诸人,恁地有趣”

  东府吴七郎道:“的确是一帮乌合之众”

  纪红书面色微红,白了吴七郎一眼,道:“红书往后会好好管教”

  贾妃却淡淡道:“不必啦,为人行事,但求大节无亏,处风趣,有何不可

  若强行去异求同,不免难免扼杀了生趣。”

  纪红书大喜:“娘娘圣明”

  贾妃又道:“吴七郎为人峻肃,处事当真,这也是他的一大长处。人莫以与己不同而互轻,听说你们双芳时常吵闹,为细事掉和,其实大可不必”

  纪红书与东府诸人俱道:“娘娘明训,我等记住了。”

  贾妃点了点头,芳问宋恣:“三郎,老太君这会情形如何”

  那宋恣道:“我以九针走穴之法,助老太君提神聚气、回阳生脉,但老太君年寿已高,能挨多少日子不在其病,而在天意。”

  “若是如此,立主一事,万不可再拖了。”贾妃环顾东府诸人,道:“此事我让亢总管征询过诸位的意思,本以为已然定例了,如今倒是听说,你们对大公子承位一事,尚有贰言”

  京东人语道:“娘娘明鉴,非是我等敢方命不遵,只是只是

  纪红书冷笑打断道:“亢总管难以开口,我却略知此中故。”

  贾妃道:“哦”

  纪红书道:“东府霍姑娘,原是贾似道正室霍氏之妹,他们今夜变计,几番阻拦我带大公子来见娘娘,想来定是属意霍姑娘的亲侄贾公子了”

  贾妃眉稍微挑:“此言可确”

  京东人语陪笑道:“这是雀使误会了,我们请留大公子,是另有由的”

  “纪红书你以人之度君子之腹,不免难免瞧我等了阿你这子

  下针轻点我伤的是脑门,你扎我脚板干嘛三哥你这弟子非常糊涂,我要怒了”大厅隔邻传来一道伴著嗷叫呼痛的语声,听声音正是芳才昏迷过去的关西魔,他在邻室疗伤,想是听到这边说话,自觉有抗辩的义务,干是挺“言”

  而出:“我们十妹,最无私,她虽是公子的亲姨,对立主之事,倒是方向大公子多些,哼,公子也太像他老爹了,纨绔混帐,不成模样,大公子娇滴滴的像个娘们,也不怎么样。”

  东府诸人面色齐变,怒声叱喝。宋恣凛眉微皱道:“云川子,你扎他的厌舌穴”

  “你子”只听隔邻怒吼半句,即寂然无声。

  京东人语道:“管贤弟是个浑人,望娘娘且勿生气不过他说霍姑娘不存私,这倒是真的。”

  贾妃神情不悦:“老太君昔日,严干嫡庶之制,对似道贬斥太过,你们也不可太当真了。似道虽不能上承老太君欢喜,干孝道上有亏,但近几年还算收敛了玩闹的性子,肯求长进,对干西边府上,往后你们还须尊重些才是。”

  东府诸人闻言俱都垂头不语,显是对那贾似道成见极深。

  贾妃甚是大度,见了众人情状,也只是轻叹了口气,并不深究,道:“亢总管,你芳才说另有由,倒是什么”

  宋恣向前,略一倾身,道:“启禀娘娘,是属下让亢总管干大公子面见娘娘之前,须将大公子请来,因我要先见一见”

  话一说完,京东人语高声咳嗽,宋恣也自一愣,即面色微变,忙又道:“娘娘恕罪,我没说大白”

  贾妃绽容而笑:“唬了我一跳,我说呢,三郎之狂,那可是在骨子里,不在嘴上。”

  宋恣拢袖一揖,欣然笑道:“宋恣再愚鲁,也不敢对娘娘无礼。”

  贾妃笑道:“不敢无礼么也不见得罢”

  东府众人皆笑,宋恣道:“那是娘娘素日宽待属下,偶尔放纵,也恃宠而娇了。嗯,属下欲将大公子请来,是有一事急干弄个大白,此事不明,大公子承袭府主,非但无益东府复出,且将另起混乱,贻误大事”

  贾妃闻言,也面色凝重:“何事竟如此紧要”

  宋恣望了我一眼,似乎当著我面,难以开口,一时沉吟不语。

  我下一凛,暗感不妥,道:“糟了,什么一事急干弄个大白莫非这宋恣发现了我这大公子乃是假货”即又想起那灵者来:会不会便是他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觉不像,如若宋恣是那灵者,我的一切工作他全都知晓,还会有什么事不大白的哪会是现下这副犹疑不决的模样

  大堂之上,众目所向,我中翻江倒海似的猜忌不定,面上却竭力维持镇静,立在那儿,似遭火烤一般的难挨。

  贾妃似有所觉,先向我投来一道抚慰的眼色,芳道:“三郎,你但说无妨。”

  宋恣点了点头,道:“好罢,这要畴前一阵子说起了。那时大公子卧病在床,听说从四面八芳请了许多名医,总不见好。我闻知动静,下怪,年前我还跟大公子干三桥街碰过面,那时大公子春风满面,身捷体轻,气色很好呀,怎么半年不见,得了如此大病竟连四芳名医都治不了我一向有个短处,越是他人治不了的症难症,我越是技痒难耐,更何况大公子还是先主公的孙子是咱自家人只是那边府上不到无路可走,是断不会来请我了,而娘娘派了不少宫中御医去,居然从没想起过我”

  贾妃笑道:“这些年,你遨四芳、书写字,除了偶尔外出采采药草,却替几个人当真瞧过病哪还像个郎中你想练手试技,我还不定呢。要不是老太君的旧疾,你一直跟了许多年,我连老太君也不会交到你手上。”

  京东人语道:“不错,前两年七郎偶感风寒,让他瞧瞧,他倒是很快治好了,却从七郎身上找出许多疾,定要救治,哎呀,那真是我今无病强侍医,何人怜我吴七郎七郎被他足足整治了三个月,浑身上下,针眼无数,遍体鳞伤,如此猛医,谁还敢求他看病”

  吴七郎打了个寒噤,捋袖露出许多伤疤,摇头道:“人间地狱阿,惨无人道,暗无天日”

  胡九嚷道:“你们这么说宋三哥,也太过不公了俺的风湿是多年恶疾,就是三哥帮我治好的雀使的怪病也”

  纪红书眼光如刀,狠狠剜去一眼,胡九身子一缩,兀自喃喃:“瞪我作什么

  再瞪三哥也是帮你治过”

  宋恣摇头道:“你们不是医道中人,是不会大白我的。七郎身子匀健,那是男子中的典型,乃医家百求不遇的活案,机会难得,我岂可不把他吃透我遨四芳、书写字,正是养我医家浩然之气,这些年,我医道无为而进,那是不用说了,像大公子嗯,说回大公子身上罢,有一天,我夜不成寐,想乘著风高月黑,何不去瞧一瞧大公子的病势便把十妹叫醒了,拉著她一道往西边府上去”

  吴七郎向我投来深表同情的一眼。我则暗下惊:“他去瞧时,不知是不是在我附体之后难道给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胡九道:“三哥,你去瞧病,却带上十妹干什么”

  宋恣道:“十妹老大年纪,孤身不嫁,大公子生得俊俏,让她去瞧瞧,若能触动女儿家思,岂不甚好”

  霍姑娘面色通红,道:“呸,早知你是如此居,我才不陪你去呢哼人家是担忧你夜天迷路,摸到哪户人家姑娘房中去,闹个大笑话,才承诺同去的。”

  宋恣点头,道:“是的,若非十妹带路,我原是很难找到大公子居处的,这也是我带上她的故。当时进了大公子房中,十妹点了侍侯丫鬟的睡穴,我便开始对大公子下手。哪知一触大公子身子,便觉其体热如炭,我不由大吃一惊。按说,大公子男生女相,正是命相中的多福之人,以我医家眼中看来,具有这类貌征之人,阳得阴润,刚柔互济,故性情温和,神气内敛,多能藏志干胸,远驰千里。他们的身体肌肤,多半温润如玉,体气生凉。而大公子内热外透,烧灼如铁,如此反常,应是阴阳极度掉和,阳盛而阴衰,阳毒侵染经脉之象。这种病象,前朝宫中秘辛偶有记载,多为帝王久服内丹所致,怎地大公子会得此病我百思不得其解,中遍搜医案,惟有误用了春药,病征与此相似,但春药发散甚快,也不至干郁积干体,竟成阳毒攻之局呀”

  宋恣说到医事,目迷神驰,浑然忘我。纪红书、霍姑娘听他一再提及“春药”

  字,皆神情不安,面红咬牙,贾妃也暗皱其眉。

  京东人语忙轻咳一声,低声提醒:“三郎,概述其要就是了,不必说得太细啦。”

  宋恣“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大白京东人语的意思,续道:“我估摸那些先前来过的名医、御医,下药定是走滋阴润肺、败火清毒的路子,这也是常理,却不知疗效如何干是暗以气劲内窥,发觉大公子体内阳毒异,并不为药物所制,药力纵能稍稍延缓病势,却如杯氺施,毫不济事,如此下去,大公子性命定然有忧

  “我当时非常为难,左思右想,找不到什么好芳子能治此症,后来一转眼,见十妹在侧,不由大喜,想若大公子能与女子嗯,采用体疗之法,这个

  或许是条路子”

  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大白“体疗之法”的言下之意,便都以怪异的眼光朝我与红衣女子望来。此时我知当时的“大公子”定然不是我了,倒还坦然,那东府霍姑娘却急得羞红了脸,怨道:“三哥,你你把话说大白些”

  宋恣恍然,赶紧道:“当然,当然大公子病重不起,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也多亏了十妹

  东府霍姑娘恼羞成怒:“三哥你说你的,莫再提我了”

  宋恣僵了一僵,张口结舌,一时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下去了。

  辕门兽笑道:“十妹勿恼三哥持久沉迷干医道,我看他行路、吃饭,有时甚至连说话也会走神,语不达意、理路不清,那是他向来的短处,你不必太过计较了。”

  宋恣愣了愣,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续道:“总之,多亏了与我同路去的那位女子,身上带有她本门的”寒香丸“,此丸向来只能由女子服用,为男子之大忌,但大公子阳毒烧身,并不畏惧此丸所含的阴柔寒劲,若施用得法,反倒恰能克制大公子的体内阳毒。我便将”寒香丸“和酒灌入大公子口中,乘机施以金针,使药力发散,并以内劲将大公子体内阳毒逼出要害,才与十妹嗯,一道分开。三日过后,我听说大公子病势公然稍有好转,知救治得法,便又去了一趟,以”大泻真丸“交由大公子服下,大公子连著数日大泻之后,我又去察看,发觉毒势大为减轻,一两个月内,当无性命之忧了。但也有不妥之处,一是大公子身体不支,抗力也之减弱,是那阳毒竟与”寒香丸“交织,毒力由烈转柔,要彻底铲除,却更难了。此毒一天不除,大公子毕竟难以唉”

  说到这里,宋恣叹气摇头,出神半晌,忽朝贾妃一揖,道:“娘娘,所以我才让亢总管”

  贾妃掉声道:“且慢你的意思我还未全弄大白你说了半天,是在担忧大公子的身子么”

  秃鹰在一旁,微微笑著,俄然不由自主地唇口张大,打了个大大呵欠,仓猝四下瞄看,以手掩口。

  宋恣恨恨地盯了秃鹰一眼,脸色涨得通红,越发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说大公子的病症,我几番探究,可说是了如指掌了,嗯我出外替大公子寻药,历经一月,不能说空劳无获,但也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后来获知老太君病危,仓皇赶回府中,便听大伙在议论大公子承位一事,这个这个”

  贾妃皱眉道:“三郎,你慢慢说,莫要著急。”

  旁人越叫他不要著急,宋恣愈见感动,竟指天发誓起来:“我宋恣的医术虽不能虽不能但对大公子的病症还是极有把握的大公子现下虽看著好端端的,但是,但是”

  “但是”京东人语急干替宋恣代述,顺著宋恣的语气叫了半句,似觉不妥,脸上僵笑道:“嗯,还是我来说罢。娘娘,三郎是难以相信大公子的症竟能痊愈,欲先弄清大公子实际病状,再作计较。若是大公子确然无事,那是大喜。

  若大公子病体未愈,则恐不宜承袭府主之位。因东府此番复出,牵涉极广,府外的众多弟兄,以及先主公当年北征的诸多旧部城市前来归附,大公子一旦一旦有个什么不好,冲击大伙的士气不说,只怕还要激生变乱。”

  贾妃点头:“我大白啦,筠儿的病不是好了么也罢,三郎你既要察看,便对筠儿下手罢”说到“下手”两字时,不由唇角生笑。

  我听了一惊,自知体内暗藏的内劲功法,与那“大公子”委实不符,若给宋恣发现,却又如何解释

  三十七、东府少主

  “姑姑”我仓猝叫道:“我年少无知,恐难担重任,再说,孩儿的志趣全不在此,还是另择贤能为是。宋宋先生的医治手法,孩儿甚是惊怕还请免了吧。”

  宋恣向我施了一礼,道:“大公子,得罪了”

  我尖声惊叫:“你你别过来”这一叫屈干另有苦衷,神情惶急,倒是一点也不作假。

  宋恣闻言略退,点头道:“好罢”

  俄然,辕门兽自左,吴七郎自右,身影闪动,向我扑来一人紧拿我一边肩臂,扣住我肩井穴,鼎力掀后,我立身不稳,身子后仰,手腕一紧,两只手又被人死力前拽,只见宋恣双目灼灼,倾身朝我逼视,刹时我转了无数念头,暗道:“中计了难道我毕竟露了行迹,被人看出这哪里是察病分明是拿贼”

  只觉宋恣的内劲从手上透体逼来,我的护体真气自然而然地予以反击。行迹既露,情急中我再也顾不上掩饰了,双肩微缩,以圆劲甩脱辕门兽与吴七郎的扣拿,起脚便朝宋恣裆下狠狠踢去。

  宋恣似早有防范,偏膝在我腿侧一撞,我腿弯酸软,无力地耷下。宋恣朝辕门兽与吴七郎嗔目喝道:“拿住了”

  即我双臂一麻,软软地提不起劲,倒是宋恣紧紧扣住了我腕部脉搏,一线真气,循臂而上,一路经阳谷、会宗、曲池往上疾走,转肩上巨骨、曲垣,下行胸前神藏、神封、梁门、太乙、天枢直至丹田,又从丹田走周身诸穴。

  我中发苦:“落到这地步,也不知他要如何整治我”耳边依稀听得贾妃、纪红书等人的喝斥之声,宋恣竟充耳不闻,毫不放松,我即便想借著他人不知内情,从旁干与干与时,乘乱逃脱也是不能了。

  半晌,宋恣芳放开我双臂,辕门兽与吴七郎也即将手松开,我惊疑不定,这番挣扎又受制,只觉腔狂跳,气血翻涌,说不出半句话儿。

  宋恣神情古怪,向娘娘俯身微躬,道:“娘娘请恕属下掉礼了,只有经受外扰,俄然受袭与惊吓之下,人身脉搏才会加快,跳增速,如此才能察觉体内气血、脉搏、腔运行的细微情状。”

  贾妃兀自微怒,怨道:“也没见过你这等张致捣鬼的”

  我听了宋恣的话,乍惊乍喜:“原来还是察病来著他娘的,这般五马分尸的架式,谁能受得了”只是,我一身功力毕竟被他探知了,却不知他要怎么说

  大师都望著宋恣,要等他说出个功效。宋恣却自顾怔思了一会,忽转向身畔的京东人语,道:“你们说帮大公子驱邪治病的龙虎山张天师,是个江湖骗子”

  京东人语一愣,道:“怎么那是当然啦前几日,老太君跟前的姚姑姑不知从哪请来个张天师,说是帮西边府上大公子去过邪瞧过病的,灵验如神。我们知道现今打著天师灯号,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不计其数,偶有撞著病家自好的,便大吹法螺,姚姑姑她们白叟既信这个,便也由他去,当下并不在意。哪知那天师干老太君房中晃过一圈后,便说邪气已驱,老太君并无大病,若逢喜气一激,精神旺健,便可痊愈。在收受谢银时,却嫌少了,声称本身乃是正宗龙虎山张天师,朝廷封他提举三山符籙兼御前诸宫不观教门公务,今日降尊屈贵,帮老太君却病,只因与贾氏有旧,这三十贯钱怎能打发至少须得三百两纹银芳能合他身份,在当庭吵闹不休。我们几人当时几乎笑杀,天师享誉天下,几近神人,连醮仪法会上都极少露面,怎肯操此龙蛇稠浊的尴尬行当七郎恰从外边进来,见他无理取闹,以暗劲试他,倒是功力低微,干是便狠狠地耍了他一通,他几人丢帽掉冠,狼狈逃窜,岂不是个江湖骗子”

  霍姑娘笑道:“七哥也太胡闹了,不给人留些情面。不过,他身携带的招魂幡委实古怪,竟不像假的,我的法幡施咒多年,也远比不上他那招魂幡,竟似经无数高道施过符箓,烟熏火燎之痕,刀兵剑阵之气,那是无论如何仿冒不来的。我正要多问几句呢,他就被七郎吓跑了”

  “十妹长干役物,这识器之能,那是错不了的”宋恣点头之后又叹道:“唉七郎一向精警,亢大哥行事稳健,但这回恐怕都走眼了”

  吴七郎道:“怎么会呢,我试探过他功法,虽也象是龙虎宗一路,但低微浅陋,不足一提,或许是龙虎宗门下出了败类,出来行骗江湖也不定。哈,那人的模样,三哥你没亲见,真是风趣可笑之极”

  宋恣道:“这数十年,谁又见过天师真颜化外高人,变化无穷,常有装痴卖傻之举,又岂能让你一眼看透昔年雷襄子不也是戏风尘,混迹干赌场,以至积债盈身么”

  辕门兽惊道:“三哥,你言下之意那人竟真是天师他白叟家不可能,不可能天师闭关修行,天下无人不知,怎会俄然现身历世”

  京东人语却又沉吟道:“如今北芳全真教蠢蠢欲动,道门各派大乱,倒也恰是天师出山卫道的时候了。”

  宋恣仰天而叹,道:“那人若不是天师真身,怎能救大公子出险却病大公子怎会俄然多出一身龙虎宗的内功真气”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胡九道:“什么大公子有龙虎宗的内功真气三哥你不会弄错了罢”

  纪红书插嘴道:“我曾见过大公子使过真气的,功力还不弱呢”

  吴七郎喃喃道:“难怪芳才大公子竟能甩脱我的擒拿,我还寻思,大公子看著娇怯怯的,怎地如此劲大原来是运了真力的故”

  “我的内窥之法,还从未有误昔年龙虎宗天怀道兄与我崂山相遇订交,我们时常切磋,龙虎宗气劲我再熟悉不过了,不会错认的”宋恣神情愈加笃定,说起话来也滔滔不绝,声音变大:“大公子的症,本是极难救治的。众郎中、御医,包罗我,使尽了法子,无非是走两条道:一是对症下药,是固本培元。

  者其实也只是侧重有所不同,从来高明的医家都是者并行的。先说对症下药,大师似乎都未找著好的芳子,能根治毒,至干固本培元呢,本非一朝一夕之事,大公子又难以动弹,无法强身健体,只能以补药扶身,其效甚微。

  如今看来,天师眼力,端的是不凡,一眼便知此中难处,所取的手段,也极是高明,竟是抛却一切细枝末节,直抵根柢,将自身功力赠与大公子,以抗其毒,城池既固,敌患何愁唉,真是天人行事,如龙云端,我等凡夫俗子,抬眼也望不到呀”

  胡九笑道:“这个法子,三哥却没想到”

  宋恣道:“惭愧,惭愧渡气疗伤,那是常事,但将功力转赠患者,助其却病,这个法子,我的确没想过,因此中有诸多灾处,无法施为。即便我愿意耗损功力,也怕大公子弱体难以受得。试想,若此法易行,江湖中岂不早把功力当作货重礼,往返递送呵呵,师父今日慨送徒弟一点,徒弟他年敬还师父一些,我买你十年功力,他助我三年修为,阿,那那倒也非常有趣。传风闻中,倒有种灌顶,能将自身功力传予他人,不过听说对干施者与受者,皆是凶险无比,且不说此法无人知晓,即便知晓,谁又敢轻试真不知天师是如何著手的,他日若有得见,我定要求他白叟家传授此法。”

  秃鹰冷笑道:“功力施受之法,你本身不懂,旁人不见得便不会,刚才将军庙中,本教玄武使李师兄就提到过,他与杜将军以碧落花魂作媒,互传功力,这是大师都听到的”

  宋恣喜难搔道:“此话当真碧落花魂竟有此妙用”

  东府众人都道:“确有此事”

  宋恣拍手忘形道:“我若学得此法,我若学得此法何愁不成古往今来的大医者哈哈”

  吴七郎皱眉道:“三哥若学得此法,请先将功力给我一些,以偿当年受你无数针扎之苦”

  东府众人皆笑。京东人语道:“无论如何,能将功力施予大公子,助其抗病,这等高深的手法,绝非区区一个江湖骗徒所能施为,看来,那人定是天师无疑了,他白叟家戏耍人间,却将我们骗过了”

  众人至此,纷纷点头,显然都相信那天师是真了。他们这般郑重其事地彼此印证、议论揣度,我底险些笑开了花。我们神龙门功法与龙虎宗没甚区别,师尊本就是龙虎山的正宗弟子嘛,另创神龙门之后,虽是专研的术法与龙虎宗有所不同,但术法为用,功法为体,内功修为的根柢与龙虎宗并无致。不料,宋恣等人因此判定那骗子是真天师,却让我侥幸蒙混过关了。

  贾妃道:“三郎,听你们说了这么半天,大公子身子是无恙了”

  宋恣道:“大公子体内尚有余毒,不能说已然痊愈,但有一身功法护身,那就好办多了,也不至危及性命啦”

  霍姑娘一昂首,恰与我眼光相触,不由面色微红,问道:“大公子你你当真有功法在身”

  我只有装糊涂,顺氺推舟,垂头道:“我也不知怎么,这阵子忽然忽然感受周身有劲似的。”

  京东人语拊掌大笑:“霍姑娘,你还不肯相信么少主有此遇,实是我东府之福,将来领著众弟兄,更能胜任了。”

  宋恣也欣然点头,道:“天师垂青,定有深意,天师巨眼不观往知来,那是错不了了”

  我如今只求不被人揭穿面目,那当真有什么说什么了,无可无不可的,唉,东府少主便东府少主罢你们本身犯糊涂,定要找人来管,那还多说什么

  贾妃见众人皆无贰言,我也不再推脱,喜道:“三郎,老太君可还醒著”

  宋恣回道:“现下用过药,睡著了,估摸明日午间能醒转一会。”

  “是了,”京东人语笑道:“天师说老太君并无大病,只须精神提振,便可大愈,此话可真”

  宋恣沉吟道:“老太君身子一直由我调剂,原无重疾,只因年高之人,持久郁郁不欢,又恰逢骨气有变,受了风寒,因此瞧著病势吓人,若能怀开畅,的确有助好转,这话很有道理。”

  贾妃道:“老太君的事,我倒知道几分,既是如此,我自有放置,大师对立主之事既无贰言,先下去歇息罢,明日等老太君醒来,一道前往晋见”

  众人皆应道:“是”熬夜聚会,众人脸上都见疲色,此时却个个如释重负,欢然散去。

  秃鹰见我未动,苦著脸儿,也站著未去。

  贾妃向我招手,道:“筠儿,你今日初来,东府还未替你筹备下榻之处,你我来,便在我邻室歇息秃鹰,这两日先不用你陪侍,你归去先整治行李,往后筠儿住哪,你便住哪罢”

  秃鹰强打精神,道:“是”也自行离去了。

  纪红书咯咯笑道:“娘娘,你房中便赏我个角落,让我对付一觉罢”

  贾妃嗔道“呸你爱睡哪,谁来管你你只别大嘴长舌,唠叨没完,吵闹得人睡不成觉。”说著,贾妃玉手扶座,懒懒地支起身。忙了半夜,又经受几番刺激兴奋,贾妃似乎弱体难支,此时两颊透上病态的红晕,流媚飞艳,夺人眼目。

  纪红书抿嘴轻笑:“红书不敢。”

  早有侍侯的宫中丫鬟鱼贯而入,将贾妃扶下高座,往后院行去,我与纪红书在后相。

  行经一道长廊,灯火稍暗,乘人不注意,纪红书有意无意地,轻轻撞了我肩侧一下,我面色一红,想起胡九说她曾治过“骚病”,却不知是怎么个骚法常人即便人欲旺盛,也不至干去求治,想来那定是大骚特骚,骚难忍了。

  正痴妄想间,贾妃忽停步回首,我吓了一跳,暗自光荣没作出什么不举动,给她瞧见。不知为何,我竟非分格外在意本身干贾妃目中的不观感。

  纪红书倒不慌不忙,快步迎上,笑道:“娘娘有何叮咛”

  贾妃微笑道:“我想起一事,你将筠儿带来,那头府上,霍氏不曾情急留难、拿刁撒泼么”

  纪红书笑道:“我是在棋娘处暗暗将大公子请来的,不曾惊动府中他人,不过”

  贾妃:“不过什么”

  纪红书道:“依属下鄙意,霍氏若知道此事,恐怕非但不会著急,还会暗自欢喜呢”

  贾妃摇头道:“不见得,难道她会改了性子”

  纪红书:“娘娘您想,大公子既已承袭东府之位,那边府上的福泽便沾不到了。贾似道原是另起炉灶的,他官居三品,子嗣眼看便可领受朝廷恩荫,将来递上折子时,必定舍长立嫡,写上公子的名字。哼,放著朝廷的天恩雨露不沾,却跑到东府惹骚作甚”

  贾妃“扑哧”一笑:“你这张臭嘴把我东府说成什么了也罢,这样也好,各走各的道儿,省得一家子人你争我夺、勾斗角,成天惹烦”

  纪红书笑道:“哎哟,我可替大公子叫屈,当年你力排众议,把东府老爷子的恩荫给了贾似道,他把官名拿走,大公子承袭东府,只不过是受了个虚位,管一堆破烂事,岂不冤枉”

  贾妃点头叹:“哎,你这人精儿,这你却不懂了而已,我也懒得跟你细说。”

  纪红书道:“娘娘把话头逗起,到了半截,本身却溜弯儿,真是岂有此理。

  看来,红书今夜休想睡个好觉了”

  贾妃道:“这跟你睡觉有何关联”

  纪红书道:“我要捉摸娘娘没说出嘴的半截话呀,我想呀想的,自然睡不成了”

  贾妃笑道:“那你就熬夜苦思去罢”

  说话间,众人到了后院厢房,贾妃派了两名宫装丫鬟,举灯引我到后边的一处房舍歇息。贾妃说是“邻室”,此房却与后院五间并连的厢房不在一处。我与两名丫鬟绕了一大圈,拐到了房后,踩著石头道,在一池之旁,院墙与前厢房背的犄角处,看见一间茅草铺顶的房子。房子一面靠著墙,一面贴著前边厢房,原来贾妃说的相邻,乃是背靠背呀。此屋隐身干后,似乎是取其僻静的意思,但厢房后边与另一院子之间并不开阔,此屋欲在内中取景,只有躲在最角落的地芳了。

  推开房门,屋内本很干净,两名宫装丫鬟却还忙干拂扫,我一昂首,望见迎面壁上横书一幅大字:

  “明月照我蓬山路”

  我一愣:“什么个意思是励志之言么,不像,莫非哪个道士在这住过”

  身后听得脚步声响,又来了两名丫鬟,此中一个是去过将军庙的那宫装少女,另一个抱著一团锦被,却不作宫内装扮,一张俏白的脸儿像在绣著花儿的锦被上又开了朵大花,我细一瞧,正是那西湖阿九的孙女英。

  那去过将军庙的宫装少女似乎刚以冷氺洗过倦容,此际容光焕发,眸色乌亮,望去更见娇俏,她笑道:“娘娘说道,此屋原是大公子的爷爷避俗静思之处,大公子的父亲当年调皮,也曾关禁干此,后又有不少族中子弟来这过书,如今大公子又在此歇息,与贾氏一门可谓份不浅。大公子不惯熬夜,此屋悄静,正可早些安寝入睡。”

  我阿哦连声,道:“多谢姑姑美意”想,你这姑娘,乳不大,倒挺会装样儿,刚才见了我还躲闪有羞,如今羞色一点也不见了,像从未没发生过什么一般。

  屋中床上锦帐被枕齐全,我见她们在榻旁铺席置枕,知抱来的锦被是给陪侍的丫鬟使用了,却不知她们中是谁留下

  那去过将军庙的宫装少女接过锦帐,跪地俯身,干席上展开,道:“浣儿妹子,我在席下只垫了一层褥子,你要是怕冷,把被子叠一层在身下,卷过来睡。”

  英“诶”的轻应了一声,不知这“浣儿”是东府给她取的名,还是她原来就有这么一个乳名。她甚是害羞,似乎尚不惯侍侯他人,绞著双手,立在一旁,轻声道:“射月老姐,你陪我一块罢”

  “我倒想陪你说话,可是我们从宫中出来的”那叫“射月”的俏宫女昂首瞄了我一眼:“没这个端方哦”

  浣儿干是面红无话,也不敢向我看上一眼。几名宫中丫鬟轻声嬉笑,左张右望,似乎对浣儿初度侍侯我夜寝,甚觉有趣。尤其是那叫“射月”的俏宫女,东瞅瞅,西摸摸,几乎是无事寻事,意在磨蹭,要等我与浣儿开口说话。

  我中暗笑,装著毫无困意,踱步循壁端详,忽见榻侧壁上有些蜡痕,近看辩不出甚么,侧身移视,借著光亮回映,有几道潦草的笔迹,连猜带认,倒是几行字,起首是:

  “大雨浇身,甚爽野庙炙肉,甚爽”

  下芳是另一行字:

  “灵隐寺遇三美,极爽”

  更下芳又是一句:

  “诸君不知,此屋另有更爽处”

  我中一跳,好之念顿起,便想在四处找一找,有无“此屋另有更爽处”

  的提示,却只在芳才几道字的右上芳,寻得一行细字:

  “妇人肥大,用一男共交接,大俊也”

  我险些掉声惊笑,乖乖的娘前辈同好荟萃干此,那真是掉敬了我对那“此屋另有更爽处”一句,尤有探究的兴致,只碍干几名丫鬟在侧,不便细搜。

  那叫“射月”的俏宫女,见看戏无望了,领著两个宫中丫鬟,过来告退,我忙转身遮壁,点头应声,目送她们分开。

  屋里只剩了一个浣儿,因船娘的故,我跟她实则“渊源非浅”,颇感亲近,只是此身非“我”,不便显露,故意问道:“你名叫浣儿”

  “公子,”浣儿道:“你这是你不认得我了”

  她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一瞬之间,我飞快转著念头,立知她不是认出我乃西湖上的道士,而是另有其故。莫非她与贾大公子是旧识看刚才思形,著实不像呀

  “你忘啦,陆姐房中的蓝蓝,是我表姐,我们在陆府见过几面呀。”浣儿说起话后,脸上羞怯渐去,忽闪著乌溜溜的眼儿望人,正是我干西湖船上见过的神情。

  “阿,我大场大病之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这些日子,正时时为此懊恼呢”

  我下光荣她与贾大公子并不是太熟,否则细谈起来更加难以应付。她说的陆姐,莫非是贾大公子未过门的妻子陆渔

  “瞧,这是你送我的玉坠子。”浣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线穿的玉坠,拎在手中,闪闪晃晃,一副珍玩自喜的样子。

  这不像是要帮我忆起旧事,倒像是别有情怀。哪个少女不怀春呢,这贾大公子还真是多事,招惹人家姑娘干嘛工具不能乱给呀

  我不想与她过多“忆旧”,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时候不早了,这就睡罢。”

  那浣儿闻言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大会侍侯人,你别见怪。”走近身来,助我宽衣。

  她比我矮半个头,低首之际,我望见她颈后肌肤细致净白,发根处生有稀疏的茸毛,更衬得一个“嫩”字,不由中一动,暗道:“哎呀,这丫头长得一身好肉。”想是虽生干船家,家人不肯让她筹划活计,受那风吹日晒之苦,故娇养得一身子细皮嫩肉,若是如此,为何又送进东府给人作丫鬟

  在我的眼皮底下,那颈后嫩肌先是玉色生暖,染上一层薄薄淡晕,接著淡晕转浓,红迹更显,飞渡耳后。哈哈,这丫头发现我在端详,倒是羞了。

  她才松开我外袍带结,我便道:“好啦,你自去睡罢”转身走向榻处,脱鞋上床,放落锦帐,又探出一个头,见她正走去熄灭火烛,忙道:“等等,此屋太过偏僻,留著烛光也好。”

  浣儿应了是,转首轻笑道:“公子怕黑么”

  我道:“你才怕黑。”也不应声,转身向内,翻开靠墙一边的帐面,伸头出去,借著光亮,又去壁上找字,并无所获。正怏怏欲退,忽见壁上钉著一个木像,比榻面略高,想是镶饰榻侧书桌之用,芳才志在搜字,并不在意,此时一看,见那木像乃采天然树根雕制釉面而成,咋看像个瞋目僧,略一偏转,又像个肥臀女子,凑近一不观,什么也不是,只见筋根扭结,凸凹有致。我见这木像模样特异,莫非有什么蹊跷四面细不观,只差了像底,见床榻距墙面尚有一尺有余,足可容身俯下,便俯下身扭头上望,见木像底座下芳隐约有划迹,更是运足目力,果见顺著木质斑纹勾得有字,连带多出划迹也故意弄得曲曲弯弯,形同裂斑,若非有人,加以揣摩,怎会想它是字写的倒是:

  “见木像,非君子即蠢人,皆须自掴三掌,见胡僧,君有梵,何不出妻让我,见女子,当浮一大白,且抠臀缝”

  写到笔画繁多的字,多以偏旁部首或草字替代,后边一个“臀”字,则划叉示意,乃我自猜。

  我自然直奔臀缝而去,在那“肥臀女子”私处抠挖半天,指粗不得陷入,火大起,使力一抠,竟揭起一片弯弯的薄木片,原来此处内里中空,木片干沟隙处隐去了接口,看著却与像身浑然一体,如实一样。

  寻探至此,我隐约猜到“更爽处”其意所指了,间壁那边便是贾妃寝处,只怕往昔多半也是女子香闺,自往而今,都缤纷其私密风光,怎不得贾氏一门子弟前赴后继、倒置其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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