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八_帝君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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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五八

  一转眼,便是五月初二。

  五月初一,沈奚靖早请时得了柳华然的赏,允他下午去看还被关在朝辞阁的云秀山。

  沈奚靖已经有许久未见云秀山,此时终于能见,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里就像长了草,只见碧色,不能见泥土之褐。

  这十年来,他们在宫里相依为命,就算大多日子都不在一处,但他们总是知道,有个人跟他同在宫里,高大的宫墙围起一座城,他们都困在城里,无处可去。

  可是如今,眼看云秀山要出宫,沈奚靖心里还是有些彷徨不安。

  他担忧许多事情,怕云秀山在康亲王府里不能适应,怕云秀山对康亲王世子心结久消不散,怕他被人欺负,怕他身体不好,怕很多事情。

  当沈奚靖走向朝辞阁路上,他仍旧心中不安。

  这其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穆珏能这样惦记他表哥,想要一辈子与他在一起,无论当年的事情如何,他能有这份心意,沈奚靖心里对穆珏是感谢的。

  可云秀山到底怎么想,沈奚靖也无法知道。

  他只了解,这个看似温和的表哥其实比他更倔,更固执,也更偏激。

  沈奚靖就这样一路皱着眉头走进朝辞阁,朝辞阁的宫人还是那些,当年的小宫人们都变成了大宫人,他表哥如今要走,朝辞阁的人显得更少一些。

  陈岁这会儿正站在院子里忙活,他在阳光下挑着布料,刺目的光芒下,那些锦缎布匹闪动着美丽的色泽,一看便知是上品。

  见沈奚靖来了,陈岁笑着走过来行礼:“嘉主子,可许久未见,修竹,啊不,云侧君正在他屋里,您直接过去便可,上午主子已经跟教习管事打好招呼,不妨事。”

  沈奚靖确实许久未见他,陈岁还是老样子,难得跟沈奚靖露个笑脸,沈奚靖此时思绪还未平复,便问他:“有劳陈管事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太淑人可是要晒布?”

  陈岁并不是一个经常笑的人,笑起来有些生硬,但他到底算是沈奚靖的熟人,说起话来语气都很和善:“这是太淑人要给云侧君的结亲礼,他家里也没长辈,太淑人这里东西虽然不是最好,但也还拿得出手,这些色彩艳丽的布,他自己留着也无用,便都给云侧君压亲吧。”

  他这一连串话说下来,沈奚靖已经有些动容了,他知道,虽然周荣轩顶了个太淑人的名头,但宫里这四个太侍,只有他没有背景,从二十来岁便一个人苦苦坚持,能攒下这些身家,还是这些年皇帝对他多有扶照,如今他把大半都给了云秀山,不可谓是不大方。

  陈岁见沈奚靖没说话,又慌忙补了一句:“当时您在慈寿宫,主子不好给你东西,只能后来的时候补上,对你俩,主子都是一个心思。”

  说实在的,沈奚靖真的没往那方面想,陈岁这么一提,他才想起他侍寝之后,确实朝辞阁给过赏赐,但那时其他三位太侍都给了赏,但是仔细想来,还是朝辞阁给的东西实惠好用一些,到底用了心。

  想到这一层,再加上今日沈奚靖心里难受,眼眶便红了起来。

  他看着陈岁道:“我倒没想那许多,只是太淑人这些年攒下些东西不容易,都给了表哥,他以后如何是好,这些年在宫里,太淑人帮我们许多,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

  沈奚靖一说就收不住话,倒是陈岁摇头制止了他,笑道:“嘉主子,这些见外的话不提,您身份摆在那里,不方便给云侧君东西,主子替你办了,也不过是心疼你们孤苦无依,等主子岁数大了,你们多来看看他便是,有些话,那时候你们再直接与他讲,最贴心不过。”

  陈岁伺候周荣轩许多年,与他关系一直很好,他们不比边楼南与柳华然,他们之间不带利用与算计,只是单纯的好朋友,所以他今天讲这些话,也不过是替周荣轩赚些人情。

  这些事情,沈奚靖不是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周荣轩能有这一份心,这一样表态,就足够他们感念。

  沈奚靖情绪有些激动,他站在那里平复一会儿,才走到云秀山的屋前。

  里面很安静,蒋行水敲敲门,很快便有人过来打开。

  开门这位,却是一位熟人,以前沈奚靖的教习管事,张一哲。

  他见沈奚靖来了,也没问别的,只与他问了声好:“嘉主子,许久不见,您越发清俊了。”

  沈奚靖倒是没想到表哥的教习管事还是张一哲,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道:“这次还是张管事操劳表哥的事,有劳了。”

  张一哲正细细打量他的样子,见他举手投足已经一派大家风范,心下十分满意,笑着把他让了进去,回身又拉着蒋行水出来。

  他们都很有眼色,知道这会儿兄弟俩有许多话讲。

  沈奚靖背后那扇门缓缓关上,屋子里又暗了下去。

  但这时外面阳光正灿烂,沈奚靖能看清屋里的一切。

  这间小小的屋子,与他上次来,有了些变化。

  他那张床这些日子应该是张一哲在用,只简单铺了被褥,窗下的桌子上多了许多书本,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一盏崭新的宫灯立在桌上,想必晚上屋里再也不会昏暗。

  他表哥正端坐在床边,安静看着他。

  云秀山还穿着宫装,灰蒙蒙的衣裳并不能减他半分颜色,他长得比沈奚靖更俊秀一些,五官柔和,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在沈奚靖心里,他才是正统的世家公子。

  如今的云秀山已经不再是云修竹的样子,虽然衣裳还没换,但他整个气质都已经变了过来。

  沈奚靖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终于知道当时云秀山去双璧宫,为何那样与他说。

  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变化那么惊人,那么让人心痛。

  原本,他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却在无奈在重重磨难之后,才渐渐绽放光华。

  就在昨日,沈奚靖还在难过于他已经渐渐遗忘年幼时的事情,可是此时他才发现,只要他们仍如旧时一样,那么曾经的帝京沈家与帝京云家,就永远不会消失在大梁厚重的史书里。

  从明日开始,沈与云两姓,会再次重燃它本该有的光芒。

  想到这里,沈奚靖都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表哥,这几日,你过得如何?”沈奚靖慢慢走到云秀山身边,靠着他坐了下来。

  他们就像小时候在上虞一样,那时候因为天气寒冷,他们晚上睡觉总是挤在一起,挨过一个一个漫长的冬夜。

  云秀山很平静,他认真看着沈奚靖,缓缓冲他笑笑:“表哥很好,那位张管事,倒是个有趣的人。”

  沈奚靖点点头,道:“张管事是不错,等我以后有能力,要让他去我宫里做管事。”

  云秀山依旧在笑,他说:“好,表哥觉得不错。”

  从沈奚靖进来,云秀山就很冷静,他只笑着与沈奚靖说话,沈奚靖还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发现云秀山的异常。

  因为云秀山明天就要走了,沈奚靖很舍不得,所以拉着他一直说。

  云秀山就一直看着他,安静地听着。

  一直到沈奚靖说得口干舌燥,起身倒杯水,才终于意识到,云秀山有些过于冷静了。

  沈奚靖有些茫然,他回过头,盯着云秀山看了一会,然后坚定地说:“表哥,你还是不愿意吗?事到如今,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们去求求皇上,他或许不会为难我们。”

  云秀山收起笑脸,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表哥其实,有点紧张。”

  “怎么?”沈奚靖放下茶杯,赶紧坐到云秀山身边,有些焦急的问,“表哥,你别紧张,皇上与我讲过,明天仪式并不繁复,也不用宴请宾客,很省事。”

  云秀山听他这么讲,突然笑了,他拍了拍沈奚靖的额头,笑着说:“傻孩子,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表哥只是紧张,我离开这里,你自己一个人怎么办。”

  沈奚靖松了口气,道:“表哥,过了年我便十八,不是小孩子了,你担心我什么?我每天什么都不用干,除了吃也没别的爱好,日子好过的很。”

  “这宫里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呢?倒是你,吃食上也要注意,要检查过再入口,你记得?”

  见他又开始嘱咐这些事情,沈奚靖便把话题引开:“我刚才见陈管事在给你准备结亲礼,太淑人到底对咱们不薄。”

  云秀山这会儿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点头道:“太淑人对咱们也算用心,以后你得了机会,记得过来看看他,我并不能时常进宫。”

  沈奚靖应下这话,又问:“喜服可送来了?给我瞧瞧吧。”

  虽然云秀山是做侧君,但他也需要与穆珏拜堂成亲,所以有一身亲王世子侧君的正统喜服。

  大梁吉服尚深色,平常人家不可服纯黑,但可服朱砂,而王亲贵族,则颜色更深,康亲王是文帝的皇弟,是睿帝穆琛的亲王叔,世袭正一品亲王爵位,其世子婚服,可服藏青,云秀山做侧君,衣服要稍浅一些,只做绛紫颜色。

  当云秀山把那件绛紫色的婚服拿出来给沈奚靖看时,沈奚靖难得夸了一句:“真好看,一定很衬表哥,可惜我明日看不到,表哥现在穿给我看看吧。”

  云秀山看着沈奚靖,眼睛里有沉沉的哀伤。

  他知道沈奚靖当时侍寝的时候,没有任何仪式,他只是被步辇接到安延殿,就完成了一个人一生里最重要的一项仪式,虽然那时候沈奚靖什么都没说,云秀山也没讲,但他心里还是为他感到伤心与难过。

  他甚至有些愤怒,沈奚靖这样说得好听是帝王宫侍,说不好听,就是个小侍。

  这些事情,总是压在他心里,无法释怀。

  云秀山低下头,缓缓披上那件大衫。

  衣服不知道出自哪位绣工之手,虽然看起来并不华丽,但绣纹十分精致,层层铺开的丝线晕染在整个衣摆上,云秀山样貌出众,穿上这一件衣服,立马能显出世家气质。

  还是要人靠衣装,他那时候穿着灰色宫装,说自己是世家子弟,他自己都不信。

  沈奚靖摸了摸云秀山手臂上的绣纹,帮他理了理衣领,低声道:“表哥,你以后好好地,不要想那么多,只要不亏待自己,日子便能过下去,要是世子对你好,你也放开过去吧。“

  云秀山没答话,他只是轻轻环住沈奚靖,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

  沈奚靖闷声说:“不放开,日子没发过,十年了,他们业已安息,我们还有未来几十年日子,表哥,你要好好的。”

  他说完话,两个人静静站在一起很久,久到他们都不愿意分开时,云秀山给了他一个回答,他说:“好。”

  大梁天启十年五月初二,这日天晴云白,和风日丽。

  云秀山坐在喜辇上,被人一路拉着出了内宫正南门朱雀门。

  他穿着锦衣大衫,面无表情坐在高高的喜辇之上,身形端正,面容清俊,看起来十足的世家公子做派。

  张一哲与陈岁亲自扶着辇骨,送他出了宫门。

  喜辇一路往和元殿而去,因是做亲王世子侧君,所以云秀山需要在和元殿拜别皇帝与太帝君,以做感谢。

  张一哲看着喜辇上的云秀山,突然问他:“你到底是否愿意?”

  他原本没想等云秀山回答,但到了和元殿门口,他扶着云秀山下喜辇时,却听他讲:“奚靖只有我一个亲人,这亲人是一个宫人还是一位亲王世子侧君,是不一样的。”

  张一哲想了很多答案,却不料他说的是这一句。

  这一瞬间,已经被这宫廷折磨得心灰意冷的张一哲,也有些动容。

  有一种感情,超过了它本身存在的意义,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可以放弃一切,这足以令其他情爱,都黯然失色。

  张一哲想不到什么回答的话,云秀山也只是在这么一个时间,恰好与他说了这样一个答案。

  他们都清楚,这一次对话,会烂在他们心里,再不会有人知道。

  云秀山拜别柳华然与穆琛,又换了马车离开永安宫。

  那条长长的送亲队伍一点一点消失在宫门尽头,宫门开了又合,诺大的永安宫终又恢复了安静。

  只不过,有一些事情,已然悄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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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凝霜的地雷,这一章很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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